冬至
透过阔大的玻璃窗,阳光毫无遮拦的倾泻进来,和室内的暖气交融在一起,窗外是一望无垠的蓝天,用我和先生的话说是“天空蓝的发傻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温暖亦如预期,紧紧环抱着我,犹如置身春日的温暖和煦中。可现在分明就是北方冬天最冷的时节啊,严寒也正在阳光下肆意的铺呈着,冷冽的空气正以横扫一切的气概在窗外大地上肆虐着,阳光就显得格外弥足珍贵,让人感觉温暖踏实。 今天正是冬至日,是北半球日光最少的一天。 相隔整整一年的上个冬至日,虽然也是这样的阳光明媚,但却是绝对会寒彻我整个的生命。那一天,在自己行走了20多年的单位院子里,我突然感觉一切都那么遥远,那么陌生,那么的触不可及。我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猛然间被抛进黑暗冰冷的大海中,找不到一丝光亮和可以抓握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细细的稻草。前方和周围全是不可知的凶险,脚下亦深不可测,触不到一点点可以立足的陆地,我是那么的恐惧、悲伤、无助,巨浪随时会将我吞没。这种巨大的伤痛虽已时隔一年,却依然是那么的清晰和锋利。 就是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冬至日里,我相濡以沫25年,就在前一天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一直紧紧牵手,虽然偶尔会吵闹,但绝对会不离不散的先生被诊断出患了一种少见的、高侵袭性的淋巴瘤。 那一瞬间,冰霜骤然而降。 最先看到这个结果时,我是否认的,一定是搞错了,一定错了。我的先生,那么谦和的一个人,我和儿子一直说他是人畜无害,老少咸宜,毫无公害的一个人,老天一定会眷顾他的。我根本不能面对他会像我们的一些病人一样,慢慢的被疾病切割折磨,慢慢的衰弱,我更不能想象我只能看着生命一点点从他身体里溜走而无能为力,我甚至有些愤怒和不平,为什么偏偏是他?我每天会面对各种各样的病人,也会为别人的不幸和痛苦心怀悲悯,可当疾病真正降临时,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一个病人家属的恐慌、挣扎、无助和悲伤,还有那种如同切肤断臂般的巨大的疼痛,尤其是我茫然的站在西安车水马龙的大街旁,看着来往匆忙的人流和车流,内心和眼前与这个被深深笼罩在重度雾霾中的城市一样混沌一片,不知去向。我只知道自己绝不能退缩,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慌乱不堪,出于本能,只能使劲地扑腾,毫无章法,只是在拼命的游啊游啊,一刻也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可内心里早已是洪荒一片。 因为职业的原因,我比别的人又多了一份幸运和便利。在老同学和朋友的帮助下,我们很快的就找到了这个领域里大牛级的专家,并顺利住院。但我知道我们从此踏上了一条艰辛万分的路。一年中,反反复复的住院出院,一次又一次的化疗放疗,虽然我原来见过了那么多病人治疗, 并给别人实施了多次的治疗,完全了解放化疗病人的痛苦和无奈,但这一路陪着先生走过,我再次深深地切身感知了治疗中他们的不易,并为这个病房里每一个人的坚强和坚持感动。在这里生命已经回到了最初原始的状态,我们会为哪天多吃了几口饭而欢欣,也会为一夜安然的长眠而欣喜不已。那段时间,行走在人生的边缘,每天面对和思索的就是怎样活下去,只是单纯的活着,能畅快的呼吸,可以顺利的吃完一餐饭。我深深的体会到于娟的“活着才是王道”是多么单纯却又多么奢侈的愿望。过去我一直认为先生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就连偶尔打一次针都会夸张地嘘呼不已,逗引我经常打趣嘲笑他。可是在这过去的一年里,我的脆弱的先生,硬是坚持做完了八次化疗和25次放疗,放疗的照射使他容颜改变,味觉缺失,以后的每一餐都如同嚼蜡,每一次的治疗都让他生不如死,有几次我甚至担心他再也回不了我们的小家,可他却一次次坚持了下来,甚至在治疗的间隙里回单位上班, 依然如过去那样幽默风趣,让周围的人笑声不断,在我慌乱不知所措时还会宠溺的叫我一声“傻丫头”……我的坚强脆弱的先生,像一株芦苇般不起眼又单薄,但他又真如芦苇般坚韧,在一次次风过后又慢慢直起了脊梁,为了我们的家,他承担了巨大的痛苦和压力,日复着一日,给予我们温暖和依靠,让我每一天的日子都踏实安稳,充实丰盈!我自以为的坚强和担当,其实一直都是来自于他,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直至永远,他并不宽阔的脊背一直就是我的依靠,就像一株华叶灼灼,光华如练的大树,这一切表面的精彩皆是源于脚下坚实沉默的土地啊。 又是一年冬至日,阳光依然灿烂,生活表面上波澜不惊。可是我知道,疾病犹如一只恶狗,我不知道它躲在哪一扇门后,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猛然冲出来撕咬我们,但我知道,我们还拥有彼此,我们会牵着手,一起走过一个又一个冬至,春天,不正是在一个个至寒的日子里复生的吗? 冬至阳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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