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翠莲死后的第十八天，杨大志光着膀子坐在麻将桌前神采飞扬。他左手夹着五块钱的廉价香烟，右手摸牌，脸上的笑容就像刚刚娶王翠莲回家时一样幸福。仿佛王翠莲的死不是十八天前的事，而是十八年前的事！总之，完全不像是刚经历丧妻之痛的人。
“糊了，糊了，给钱，给钱。”杨大志拍着桌子，大声喊道。
“运气这么好啊！看来今天要把我们赢个底儿掉啊”对家的人从麻将桌底下的抽屉里拿钱递了过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杨小志不合时宜的出现了。
杨小志用他十岁的稚嫩小手碰了一下杨大志油腻的像是刚刚涂满油，刷满佐料等待上烧烤架的肩膀，低着头，小声说道:“爸，回家做饭，我饿了。”
“吃什么饭啊，没看老子正赢钱呢，滚一边去，你妈死了，不烦我了，你又来烦我。”杨大志把杨小志推到一边，继续摸牌。丝毫没有注意到因为力气太大，杨小志被推倒在地上。
杨小志坐在地上，像是被随意丢弃的烟头。他想，如果妈妈王翠莲还活着，一定会扶自己起来，替自己拍拍身上的尘土。想到这里竟不由哭了起来：“我要去找我妈。”
“去啊，去啊，你死了就能看见你妈了。”杨大志不耐烦的说道。
杨小志自己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对着杨大志说：“去就去。”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对家的人说到：“大志，赶紧去看看，别让孩子做傻事。”
“是啊，是啊，赶紧去看看。”旁边围观的人附和着。
杨大志不耐烦的说：“真他妈扫兴，等我找到他，不打死他才怪。”说完把抽屉里的钱装到裤子口袋里追了过去。
2
杨大志找到杨小志的时候，杨小志正低头坐在王翠莲的坟头。正午的阳光把杨小志的脸晒的通红。
那是一座刚起的坟头，坟上的土很新，没有一丝杂草，坟前是鞭炮炸过之后的红色的纸屑，以及纸钱燃烧后的黑色的灰迹。
杨大志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拖鞋吧嗒吧嗒的响着，带起的尘土飞扬，像是汽车驶过的情景。
“跟我回家。”杨大志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像是刚刚洗完脸没来的及用毛巾擦脸一样。
“我不回去，我要找我妈。”杨小志低着头不看杨大志一眼。
“你妈死了，你不知道吗？”
“死了我也要找。”
“那你也去死。”
“死就死，总比跟着你好。”
“你个小兔崽子，老子不打死你。”
杨大志一手脱掉一只拖鞋，一只手抓住杨小志的的衣服，用拖鞋拍打着杨小志的屁股。
“打死你个小兔崽子。”杨大志边打边骂，在王翠莲的坟前。
“好啊，打死我吧，打死我就把我埋到我妈旁边。”杨小志大声喊道。
杨大志像触电一样突然停手，心中竟泛起一阵痛楚。那种感觉像是刚刚知道王翠莲死了一样。
他想起每天回家王翠莲都会准备好饭菜，想起王翠莲会给自己洗衣服，想起王翠莲任劳任怨。
想到这里，杨大志竟然掩面而泣。
站在一旁的杨小志呆呆的看着杨大志，竟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哭泣过后，杨大志擦擦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拉着杨小志说：“走，咱们回家。”
杨小志怔怔的说：“好。”
3
“杨小志，真可怜，十来岁，没了娘”。
在王翠莲死去的几个月后，这段顺口溜成了同村小伙伴取笑杨小志的筹码。他们总是在杨小志快要忘记丧母之痛时提醒杨小志是一个没妈的孩子。
最初传唱的是孩子王杨小飞。
杨小飞曾经是杨小志最好的朋友。
如今，杨小志不得不远离他了。
远离了他，也就意味着远离了村里所有的孩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杨小志都坐在村后的小土坡上。独自一人，在往日的时光中，风尘仆仆。
他想到了王翠莲，这个给自己生命的人，想到了如果王翠莲还活着，就没有这段顺口溜了。他想到了如果王翠莲还活着，自己就不是没妈的孩子了！他想到了如果王翠莲活着一定会教训传唱这段顺口溜的人。
想到这里，杨小志已是泪流满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杨菲菲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杨小志的视线里。杨菲菲的友情给了杨小志孤绝心灵突如其来的安慰。
那段时间总能看到杨小志和杨菲菲远远跟在杨小飞带领的大队人马后面。杨菲菲成了杨小志唯一的朋友。
又是夕阳西下的傍晚，杨小志和杨菲菲坐在村后面的小土坡上。
杨小志问杨菲菲：“怎样才能让他们不传唱那段顺口溜？”
杨菲菲说：“让你爸给你找个新妈妈，这样你就是有妈的孩子了，他们就不会说你是没妈的孩子了。”
杨小志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杨菲菲的话。
杨菲菲继续说：“有什么啊，我妈刚死的时候，他们也编顺口溜，说我是没妈的孩子，后来，我爸给我找了个新妈，他们自然就不说了。”
“可我看到你那个新妈总是打你。”杨小志突然插口说。
“那也比没妈好。”杨菲菲说道。
“杨菲菲，赶紧回来吃饭，回来晚了吃猪食吧，一天到晚坐到那个土疙瘩上，那个土疙瘩有什么看的。”杨菲菲后妈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我回家了，我妈叫我了。”杨菲菲跑向家的地方，留下杨小志一个人。
杨小志突然感到，杨菲菲还是很幸福的，有妈妈喊着回家吃饭。必须让杨大志给我找个新妈妈了。
杨小志坐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径直朝家的方向跑去，心里竟是一阵雀跃，仿佛刚刚是王翠莲喊自己回家吃饭一样。
4
杨小志回到家的时候，杨大志已经做完饭了。
父子俩相对而坐，杨小志不时抬起头看着杨大志几次欲言又止。
杨大志看出了杨小志的反常，不耐烦的说：“要说什么就说，别扭扭捏捏的。”
“你给我找个新妈吧。”杨小志声若蚊蝇。
“你说什么，大声点。”杨大志很不耐烦。
杨小志放下手中的筷子说：“你给我找个新妈吧。”
杨大志一下蒙了，这孩子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你没傻吧，给你找个新妈干嘛。”杨大志突然有点儿想笑。
“你给我找个新妈，他们就不说我是没妈的孩子了。”杨小志眼神里满是期待。
“谁说你是没妈的孩子了，告诉我，我揍他去。”杨大志说道
“我不要你去揍他们，我要你给我找个新妈。”
“找什么找，赶紧吃饭。”
“你不给我找，我就不吃饭。”
“不吃算了，饿死了老子落得个清静。”
杨小志把碗推到一边，径直走进房间，用被子蒙着头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杨大志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杨小志从卧室出来看到桌子上的早饭，有粥，有馒头，有咸菜。馒头和粥还冒着热气。
“赶紧洗脸坐下来吃饭，吃完上学去。”杨大志看了一眼杨小志说道。
“你不给我找新妈我就是不吃。”杨小志抗争道。
“不吃算了，看你能撑多久。”杨大志说。
杨小志洗完脸，背着书包跑了出去。
在整个一上午的时间里杨小志都饱受饥饿的折磨，他想到了早上家里桌子上的粥和馒头。而现在他只能用水龙头里的水来灌满自己的肚子。
杨小志想，我一定要坚持住，等我快饿死的时候杨大志一定会给我找个新妈妈的。可是饥饿感带来的身体的虚脱让杨小志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去。
那天上午杨小志不知道喝了多少的水，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多少次厕所。杨小志感觉到自己可能喝了这辈子所需要的水，尿完了这辈子的尿。
5
杨小志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回到家中时候，杨大志正和村里的寡妇李小红，在王翠莲的床上翻云覆雨。两人都太过投入，丝毫没有意识到杨小志的到来。
杨大志一丝不挂的身体压在同样一丝不挂的李小红的身体上，俩人发出奇怪的声音。
杨小志被这样的奇怪的画面吸引住了，竟然忘记了饥饿。
最先看到杨小志的是寡妇李小红。杨小志至今记得李晓红的眼神，就像大白天看到鬼一样。
在杨大志跟李晓红穿完衣服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杨小志以为寡妇李小红就是杨大志给自己找的新妈妈。
果然，杨大志还是怕自己的儿子饿死，这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新妈妈。想到这里，杨小志心里竟是一阵高兴。
可寡妇李小红走后，杨大志的拖鞋再一次打向杨小志的屁股时，杨小志所有的希望都坠落了。
杨大志告诉杨小志说：“以后再敢说给你找新妈的事，老子打死你。”
杨小志没被打死，杨大志却先死了。
杨大志被滚落的石块砸死了。
那天杨大志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吃过早饭跨过门槛去村附近的采石场干活。那道门槛他曾经跨过无数次，但那天是最后一次。因为他回家的时候是被抬进来的！
村里人和杨大志的亲戚帮着葬了杨大志！
杨小志拒绝了去舅舅家：“我爸妈都在这里，我不去你家。”
杨小志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对于村里人的帮助杨小志总是笑着说，我自己可以。
后来，人们总能看到杨小志躺在杨大志和王翠莲两个人的坟中间，就像小时候一家三口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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