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地坛找史铁生

2001年深秋的一个下午，我曾去地坛找过史铁生。

我带了一本他的散文集（扉页有作者照片），一支笔，如果遇到他，我会请他在上面签名。还会说什么、做什么，我没有想好。从旅馆动身前，我重温了一遍那篇文章，希望能从字里行间找到一幅史铁生在地坛漫游的线路图。

午后辉煌的阳光照在地坛西门的牌坊上，又走了一百多米才是地坛的西门。史铁生是从哪个门进入地坛的呢？我想也许可以找个人打听到。售票员在打瞌睡，我把两元钱递进去好久，她才探出头，对检票员说：没票了，让他进去吧。看门人也是一副懒散表情，我直接走进了园内。

顺着水泥方砖铺成的路一直往东走，我没碰到一个游客。一直走到东西路与通往方泽坛的南北路交汇处，才看到有位老人在练字。他左手提着一只长系的蓝色塑料桶，右手握一支特制的笔，从桶里蘸水，在方砖上写字，写一个字倒退一步。他写得很熟练，已经写了许多字，前面的字迹已经消失，看得清的是：“……征是宣言书，长征是播种机，长……”看了一会儿，我转身向北，沿着银杏道走去，路面上铺了一层金黄色的伞状叶。前方，有一对新人在拍照，新娘一袭白色的婚纱，新郎身着深蓝色燕尾服。新郎为新娘选好位置，然后去调整固定在三角架上的相机，准备自拍。我也为他们拍了一张。他们收拾东西走了以后，我又拍了一张无人的银杏道照片。路边，林间不时传来鸟鸣声，能看到挂在枝杈上的鸟笼和树下正在交谈的几位主人。远处传来一阵胡琴声和一位底气不足的老旦的清唱，是几位老人在自娱自乐。

园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草木葳蕤，要在里面找一个人是很困难的。那时，他母亲来园里找他，也会有像我一样的感受吧。不，我怎么能和一位牵挂儿子的母亲相比呢。他也是在母亲去世后，才想到“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

从银杏道转到另一条东西向小路时，我看到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辆轮椅车。我有些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加快了步伐，脑子也在转个不停，考虑说什么样的话，才不会打扰或者冒犯。从推车人的背影看，是一位老太太。一定不会是作家的母亲，因为“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了。不是他，不会是他，如果是，推轮椅的会是他年轻美丽的妻子陈希米。唉，真的不是，那是位头上有稀疏白发的老人。

我决定不再找他，在一棵树下的草坪上坐下来。我打开那本书，翻到那篇文章。“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读到这样的句子，我抬起头茫然四顾，这里他是来过的。他的心魂也许还守候在这里，像那位园神一样。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起风了。我起身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哗哗的掌声。重新走上那条连接东西门的大道后，我发现那不是掌声，而是白杨树叶在风中的喧哗。

2002年，史铁生在《天涯》发表了《想念地坛》，他说“我搬家搬得离地坛远了，不常去了”，他还说：“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但我相信，还会有人因为读了那篇文章而向往地坛，会去地坛找寻他的足迹。

“我不想居住在一个有名的地方，我要让我住的地方变得有名。”2003年，史铁生在获得首届华语传媒文学大奖接受采访时，他对记者说。

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