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几天已经不怎么冷了。照例要回园长的娘家团年。姥姥前年走的,打那以后,七姑八婶儿们似乎都把家庭聚会看得更重,经常把“团圆”“多走动”“亲人”挂嘴边。年饭更是不消说的,拖家带口的谁也没落下。
我们和舅舅家吃过晚饭照旧要回去的。有好几年没在老家过过夜了,以前我扳着手指算还剩几天回家,到的那晚就缠着园长问什么时候回家,非要得个具体数字并义正言辞的要求她说到做到。上一辈人姊妹本就有五六个,再携上十一二个家属,一张床上必得挤下四五个人。我是一晚上睡不着的,夹缝中翻个身,又是一张睡得惬意的脸,腹背受敌,腿都别想伸直。那时候,大概是青春期将至的十一二岁开始,我恨透了过年。幻想着自己能有隐身的魔法,一年一次那种,似乎实现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样。或者是生病,躺在床上谁也别想带我走。现在,我和园长可算达成共识了,好几年没在老家过夜了。
二姨仍旧给嫁出去的我妈、舅舅备好了年鸡。“年初买的小鸡仔,喂了整一年了,也才四五斤,正儿八经的土鸡,现杀,鲜得很。”我都背熟了。
我已经不那么怕看杀鸡了,但还是觉得疼。
在家里,老王杀鸡。但一个人杀不了,还得来个搭手把鸡的爪子抓住。园长不在家的时候就只能我来。我脸别向一边,能听到刀刃来回摩擦的声音,接着就是血流的声音,是停水前1分钟的水流声。我知道血要放干了,这时候鸡总会僵硬地蹬直双腿,抽搐几下后再无生气。我的手握着它的脚踝,它很疼,死得很痛苦。
后来我建议把刀磨快点,既然终逃不过一死,那不如让它死得痛快点儿。武侠小说上是这么写的。
老王知道我不情不愿。就说,可怜什么,他生来就是我们的食物。
家鸡的祖先老子,千百万年前和漫山遍野疯跑的野鸡可能是亲兄弟,那时候鸡兄弟和智人一样,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终日躲躲藏藏打打杀杀的日子,生存是唯一想的事儿。后来农业革命来了,智人刀耕火种,适应起定居生活。慢慢地也不打猎了,但不吃肉可不行。所以就想到了驯化。想来老弱病残的猎物,让他们交配繁殖,这样,以后就用不着打猎了,猎物是从小养大的。
他们事先倒也没决定要抓什么,只想着荒山野岭逛着,哪个合适抓哪个。
倒霉的家鸡祖先老子野鸡的兄弟----鸡祖,或许因为午觉多睡了五分钟同伴们走了也不知道,或许头天吃坏了肚子,单枪匹马在一颗老槐树底下拉屎。落单了,被不怀好意的智人抓住。智人欢呼雀跃,还抓了个好手好脚的公的,接下来,他们集中火力再捉了几只。自此拉开了鸡祖这一种系被奴役的历史巨幕。鸡祖则在悔恨羞耻、愧疚担忧中吸进最后一口气后再也没吐出来。
渐渐地,第一代一个个死去。家鸡后代们的日子是越来越惨,有还没见过天光就被摊了煮了蒸了的,有毛都没长齐就成了炸鸡炖鸡凉拌鸡,有变成了生育机器的。要不是我向来对吃缺少研究的兴趣,否则定能见识更多五花八门的毁尸灭迹的方法。
至于智人,倒是很有继承和不作多问的默契,渐渐地也把吃家鸡当成了理所当然。像老王。老王当了二十年的历史老师,他的教学方法向来先进科学,学生都爱听他的历史课。他是个好老师。
鸡吃腻了,智人后代们便肆意发挥起自己举一反三的物种优势,如法炮制,再接再厉,紧接着奴役了牛猪羊兔驴鸭鹅。并毫不手软的给自己洗脑,最终把它们变成了“生来就是我们的食物”。
二姨那把通体是钢的状如小旗儿却不似小旗儿能随风飘扬的刀,只刃儿被磨得锃亮。可以杀了,把鸡逮出来也不走远就着鸡笼边,一刀抹了鸡脖子,血放干,随手一甩扔到用铁皮补过的塑料盆子里,连着四五刀下去,开水烫过之后该拔毛了。
接着就是开膛剖肚,米黄色的鸡硬硬的两脚朝天放石板上,两边各放一个碗。捞一把血淋淋滑溜溜的黏物放进脏的那个碗里,说是给鸡吃的,我们不吃这个只吃心肝肠胃。表妹刚念五年级一听这话,眼睛瞪滚圆,鸡怎么能吃鸡。我想起《穿条纹睡衣里的男孩》
“why?what have you done?”
“I’m a Jew.”
隔着铁丝网,八岁的布努诺问穿着条纹衣的同龄的希姆尔,铁丝网是为了防动物的吗?希姆尔说是为防止人逃跑,然后有了上面的对话。
“为什么?你们做错了什么吗?”
“我是犹太人。”
我还没发现有比智人更乐于干怂恿这事儿的动物。终于,爪子伸向了自己。
我又想到,这里边儿似乎也有层动物本能驱使。
电视里放《动物世界》,说到母狮子对幼崽寸步不离以防止草原上其他的食肉动物和,公狮子。
为了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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