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没见过面的爷爷走了？（《忧虑而释怀的世界》之3）

3、没见过面的爷爷走了？（《忧虑而释怀的世界》之3）

我知道，这下子麻烦来了，就转身正对着房门，双手交叉放在身体前方，好让对方看清楚我手上没拿什么东西，让对方觉得我是没有危险的。听声音，对方应该是比较高大孔武的，而且肯定会急匆匆地冲进来，对我动手。

对方果然是个高个子，但并不孔武骇人，倒显得比较单薄瘦弱。不过他嗓门确实够大，冲进来小小的屋子，嗡嗡作响，但一进门就不嚷嚷了，而是愣在那里，就像按下相机的快门，图像被定格在那儿。

看见他定格在门口，我也吓一跳，也僵直地立着，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对。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冲进门的高个子，一手捂住胸口，另只手撑住床沿，就要倒下了。我赶紧扑过去，因为隔着一张大床，所以，我无法立即赶过去把他扶住，就整个身子扑倒在床上，用力拉住他，想把他拉到床上来，让他好躺下来休息。

这时，我看清楚，这是个60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精瘦无力，全身瘫软地倒在我手臂上。我把他拉进床里，给他垫上枕头。他后面紧跟着一个老太太，年纪跟他差不多，说话细声细气的，像是上海那边的人，而这个老头则是一口的东北大茬子口音。

老太太看见老头倒在我怀里，我还给老头垫上枕头，就对我没有敌意了。她附身朝老头口袋里掏东西，掏了一会，摸出一个小塑料袋，从里面倒出一粒还是二粒药片，给老头吞下去了，又赶紧摩挲老头的胸口，一会儿，老头就舒了一口气，缓过来了。

老头缓过神后，就用手扯住我的衣襟，扯得用力，好像是怕我跑了一样。我想，他是不是还把我当小偷了？想抓住我不放？我赶紧张嘴解释，但没容我说话，老头又嚷嚷了，老李，你看，这是谁？是谁？他放开扯住我的手，换成笔挺的一阳指，直指我的眉间，怼得那么近，有点像是要破了我的什么功夫似的。

什么？谁？老太太不解地望着他，再回头望着我。她迷惑的眼神令我不安。我同样迷惑地望着这二个很麻烦的老人。我想，老人一定是还在误会我，我该说一下自己的来路，说明自己不是坏人。

但老头哪容得了我说话，他再次拽住我，盯着我说，苏格，是你，是你回来了？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隔壁你张叔呀，这是最疼爱你的李阿姨呀，你都忘了吗？

什么？张叔，隔壁的？李阿姨？最疼爱我的？我怎么会记得？我压根就没见过他们呀。可是我不能这样如实跟他们说，否则就说不清楚自己的来历，恐怕还会吓着他们。这老头看上去身体比较危险，刚才看见我第一眼，就定格了，差点就过去了，我不能再惹麻烦。

我支支吾吾地应承着老头，那个李阿姨，看上去倒是比较敦实，白白胖胖的，的确很善解我心，她没有跟着老头一惊一乍地叫唤，而是细声细气地安抚他，别急，老头子，别急，苏格回来了，就回来了，给他休息一下，他不是没反应过来吗？

接着，老太太转身对着我看了好一会，就像母亲看着一个陌生人，想从这个人身上找回昔日爱子的痕迹。我的眼睛一阵湿润，我看出来老人的眼神很慈祥，充满了爱意和期待。我不由自主地叫一声，李阿姨！

哎！她安心地回了一声，好像我们这样就回复了原有的亲子关系一样。我心酸地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我原来的生活里，我很早就离开了父母亲，经过多年的分离后，再次重聚，我已经成人，已经再也不能倒在爸妈怀里撒娇了，所以，在我的内心里，总是硬和冷的分量多过柔和暖的成分。

我们都没说话，让张叔静静地躺着休息。期间，李阿姨返回对面家里，去取了二杯水，一杯给张叔喝了，另一杯给我喝。她还要拿些吃的给我，但我说不饿，刚刚在外面吃过宵夜了。张叔几次提醒老太太回家拿东西给我。老太太，回去拿了一个快件信封，顺丰快件的那种大大的信封。张叔倒出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给我看，让我看清楚，说是我爷爷留下了给我的。

我爷爷？我有一个爷爷吗？看见我迷惑的样子，李阿姨就拽住我，对我说，孩子，苏格，你别急，让我慢慢跟你说。

我说，我不急，你慢慢说吧，李阿姨。

孩子，你爷爷他走了。

什么？我爷爷走了？去哪了？我反问道。

什么去哪了？傻孩子，他老人家过世了。你回来晚了。

什么？过世了？什么时候？我立即悲从心生，本来就在眼眶里的泪水唰唰地落下来，直滴到床上的布单。

孩子，别伤心，别太伤心了，孩子，可怜的孩子。李阿姨说到这里，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呜咽起来，她伸手想把我拉到她的怀里抱一下，但我在床上，她在床下，她的手没够着我的肩膀，就停在我的头顶和脸颊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我的悲伤如此真切，差不多控制不住自己了，就转身伏在另一摞被子和枕头上低声抽泣起来。也许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内心里根本来不及好好地消化，好好整理一下这段时间里层出不穷的生离死别。它们压抑在体内，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出口释放，必须是安全的时候，才能放心地释放，而今晚上，在这个我如此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了自己的家，遇到从未见过的老邻居，听着他们讲述一个我意想不到的爷爷，在我回来之前就死了。这一切都往我刚经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情节里添加了一点点催泪的细节，而且在自己寻回的家里，在二个慈祥无害，而且似乎对我很贴心的老人面前，当然是最安全的释放时机了。

我哭了好一会，感到很舒服。差点就睡着了。我坐起来，看见李阿姨已经扶着张叔往回走，我赶过去想帮忙，但李阿姨说不用。他们就自己回去了。

我返回自己屋里，关上门，坐在床沿边。屋里除了床沿，就是二张小凳子可以坐。凳子太矮，坐着不舒服，但我还是走过去，搬了一个凳子到床边，坐下来，把张叔给我的那个大信封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看清楚都有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