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发小都叫我王二,老联中初中的老同学偶尔见面会亲热地喊我一声“老白”,曾经高中学校的同事朋友聊得热乎了会吼一嗓子“老黑”,而那几位一年至少聚一块喝五十二场酒的狗家伙则不分大小叫我“熊四”。
嗯,这都是我。当然,我不姓白,也不姓黑,更是攀不上“熊”这帝姓的高贵。
我姓王,王二,数一数二的二,当然你也可能说二货,很二很二。
初中的老同学之所以喊我”老白“当然是因为脸早已皱巴巴得像核桃皮,再像当年野小子那样”白儿白儿“的喊显然不像回事,加一“老”字很可能不是尊称我,倒极可能是尊敬永远回不来的岁月。
这个“老白”的全称应该是“白字先生”,给我这雅号的是教我两年初中的语文老师。
这孙子虽然没教给我多少学问,可这官称倒跟了我一辈子——我称他孙子可真不是骂他,他和我一村,同姓的本家,按辈份应该叫我爷,所以我喊他一声孙子他也不敢怎么着,最多批改作业的时候把本子撕得刺刺啦啦响抡着细竹棍朝他爷爷泄私愤。
语文老师小名叫“棒”,我们当地人起名不讲究学问,一般男孩名字离不开鸡狗猫鸭铁蛋石头等物件,要么就拿着地里的庄稼稞子当名儿,比如我们叫“玉米”为“玉米棒子”,或者简称为“棒子”,他娘很有可能就这样给他起了名。
因为他排行老二,所以我们私下里从来不叫他老师,一律吐着唾沫骂一声粗,叫他“王二棒槌”。
不知怎的,虽然自打上学我的成绩就很好,可就是经常写错字,为此我可没少受罪,没少被大家取笑——谁的鞋又露出脚趾头啦,谁的裤子补丁又掉了,谁在家里又被爹娘老子臭揍一顿了……这都能让我们笑上大半天。
很多时候上自习,王二棒槌趴在讲桌上改作业,改着改着就抬起头,恶狠狠地叫着谁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像被蛇咬了一样瑟缩着,而瑟缩次数最多的就是我。
他一边把我的作业扯成条条,一边恶狠狠地喊我“白字先生”。
学生们当然笑成一团,也就“嗷嗷”地跟着起哄“白字”“白字”地喊。
也真是,“即”和“既”对我简直就是跨不过的坎,只要一遇到这两字完全晕菜,不是不想分,是怎么想也分不明白。
有一次王二棒槌提溜着我耳朵,那凶狠样差点儿把我提溜到空中:“即使即使是这个即,看清模样,右边站着的像不像笤帚疙瘩?这个既然的既右边翘着老高的尾巴,记住了吗,看准它,下次再写错看我不揍死你! 揍死当然是不敢,但揍却是踏踏实实的,虽然他是孙子我是爷,可这种揍我回到家边提都不敢提。
这两字虽然让我挨了不少揍,可直到上了大学才真正弄明白“即使”原来是“还没发生”“假的”,而那“既然”却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奶奶腿,王二棒子你这龟孙光知道逮着小爷揍,你他奶奶的也没事多喝点墨水,把它两个的意思给我扯明白,我还用得着记什么笤帚疙瘩翘尾巴这鬼东西?
记得有一次写作文,我写了一次摘棉花,“累得我满头大汉,气喘吁吁”,这二棒子恨得咬牙,他把我的耳朵拧半圈,嘴里叨叨着“满头大汉,你这头上能长几个大汉来,牛皋,跟着岳飞的那个是大汉;孟良焦赞,跟着杨六郎的那两个是大汉,你厉害,竟然满头生出大汉来!”
学生们喜成一团糠,不过这孙子一番解释倒让我记住了大汉模样,因为我知道孟良只会三斧头半,“劈脑门儿”,“扎眼仁儿”,“剔排骨”,“砍肉锤”……
可那“汗青”为什么又是“汗”我整个中学也没弄清。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所有的模样都模糊,不论是人还是字儿,昨天和老婆去县城西边的公园玩,转了一圈竟然就生生地迷了路,任是老婆怎么讲,我就是觉得太阳不应该东边落。
字盲,路盲,脸盲。
对美女尚且如此,更何况那枯燥无味的文字,又没有温度,当然不会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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