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吃天子肉
郑国到底是流行文化的发源地，时刻引领着春秋战国最前沿的潮流，历史上三家分晋后韩国征服了郑国，并将国都迁到新郑，可郑国流行文化却征服了韩国，当时韩国知名歌后韩娥到齐国开演唱会，留下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一代佳话，反响不亚于现代蔡依林演唱会。
虽然《春秋》里孔夫子保留了许多条对郑卫流行音乐批评的史料，可巷间里弄却极为风靡，郑国的上流社会的卿士大夫对本国流行文化也是推崇备至，大加扶持，就连接待列国君臣都清一色用的是流行小调，靡靡之音。公孙骄刚起身便听得外间响起一阵阵颇为清雅的丝竹之乐，听起来还是比在绛都固宫那些沉闷的先王雅乐舒服多了，总摆几个破钟敲来敲去真单调，要是架子鼓摇滚乐那该多好啊。
据公孙骄所处时代不远的魏文侯（就是现在魏家家主魏驹之子）就曾向大儒子夏谈到自己正襟危坐听着先王古乐就跟90后听京剧一样生怕自个儿打瞌睡，而听郑卫新乐就跟现代人听劲爆摇滚乐一样如痴如醉，可说完就被迂夫子子夏一顿猛批，搞得狼狈不堪。而战国时代的齐宣王却可以坦率大胆地说出小爷就是不好先王雅乐，偏偏好听流行的郑卫之音，而且还经常在宫中耍大排场命三百人一起吹竽，因此南郭先生才能滥竽充数混进去。
公孙骄听完几支婉转凄凉的郑卫丝竹小调后郑国君臣便齐齐赶来迎候，本国的四卿及一干臣子早就侯立在宫外，看来郑国人是正式邀请晋国出兵缉捕盗匪了。
郑侯稽首长拜，恭敬道：“臣下拜见上国国君，如今敝国盗贼四起，甚嚣尘上，烦请晋侯出兵平乱，否则国事糜烂，楚人定会染指，到时只怕郑地将非我姬姓所有啊！”
郑侯是伯爵，公孙骄是侯爵，虽然级别稍低一等，依照周礼只需略微表示谦卑即可，可那都是几百千年的老黄历了，如今晋国已称霸中原百年，郑国这种小国早就习惯了以朝见天子之礼来迎接霸主国的国君。公孙骄心道你个郑侯，明知道我说了不算，还来问我，遂道：“晋国有智伯为寡人分忧，这些事郑侯还是与智伯相商吧！”
智伯明明在国内准备好要对付赵家了，要不是楚人挥军北上自己也不想将实力白白消耗在郑国，况且还得防着国君一方的公室坐大，遂对郑侯呵斥道：“郑侯与寡君同姓，而寡君早已将军政大事交由本帅一人负责，贵国有难你只需向本帅禀报即可，为何又去楚国那里搬救兵？莫非是对我晋国三军的战力有所怀疑？抑或是想借机让楚人来消耗我大晋国力，而你们郑国从中渔利么？”
郑侯心道自己明明只向同姓的晋国求援了啊，怎么情况会变成这样，定是公叔丑想阴谋篡位才告知楚王的，不过公叔丑虽然狡诈却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楚国人会败，看寡人如何借力打力借晋国人之手除去这个毒瘤，遂哭诉道：“此事寡人实在不知啊，定是公叔丑私自派人修书与楚国人的，请元帅大人速速将公叔丑绳之以法！”
公叔丑虽然是郑侯之叔，可二人年龄相仿，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不过此人生性鲁莽，一听郑侯当着面就想借晋国正卿之力除掉自己，登时挥起老拳对准侄子面门就是一记，嘴里还骂骂咧咧道：“你个昏君，我叫你没大没小，我叫你污蔑老子！”
郑侯虽然个子不高，但身手灵便，左手扯掉发冠，右脚一招撩阴腿直直朝公叔丑胯间踢去。公叔丑虽然看似高大，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反应有些迟钝，被踢个正着，躺在地上惨叫不已。
郑侯不逞多让，以痛打落水狗的气势朝叔叔公叔丑脸上啐了一口道：“叉叉你个圈圈，我叫你打寡人……叫你打寡人，辈分高就了不起啊，哼！”
殿内的郑国众卿虽分为两派效力与这一对儿活宝叔侄，但也顿觉面上无光，心道自己怎么这么不幸生在郑国为臣啊，堂堂一国公侯倾向居然如此斯文扫地。郑侯与公叔丑尚如泼妇骂街般三字经狂念不已，互相问候对方十八代女性亲属，令公孙骄等一干晋国君臣目惊口呆，叹为观止。
公孙骄心道这郑国君臣的格局也太小了，简直跟现代某些小国议会里那些个没有风度的议员一般，不是斗嘴吵架就是拳脚相加，这对叔侄该不会是听了流行音乐才变得如此冲动的吧！
智伯在堂中见郑侯和公叔丑如小儿摔跤一般幼稚，心道郑国人怎么格调越来越低了，遂怒道：“郑侯，朝堂之上居然如此失仪，要是让史官记下，这成何体统。如今楚兵已退，本帅也该班师回朝了，你们郑国之事还是交给寡君料理吧！”
郑侯与公叔丑一听晋国正卿发话，立马散开不再缠斗，各自回到自己阵营，双方目光如刀，冷冷看着对方，好似闪电一般劈里啪啦在过招。
公孙骄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捞到了替郑国剿匪的肥差，恐怕智伯还只以为自己只有一千侍卫呢，他这是想将自己耗在郑国焦头烂额无法抽身，遂装作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道：“郑国这个烂摊子谁愿意接啊，寡人在宅阳佳人相伴潇洒自在那可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没想到还得跑到郑国受苦，寡人可被你害惨了啊郑侯！”
“臣下不敢，臣下惶恐！”郑侯战战兢兢道。
“君上乃诸侯方伯，理应为郑国排忧解难，臣下不可擅自越权！众将士听令，班师回国，即日起行！”智伯说罢大步踱出宫外。
赵无恤、韩虎、魏驹与墨翟四位属下遂尾随智伯而出，整备兵马，公孙骄与郑国君臣纷纷相送，将智伯的五百乘大军送出了新郑。
回到宫中，郑侯命令礼官告与太庙，祭祀先祖，以祝贺晋国国君留下来助自己缉捕盗匪。礼官劝谏说吉时已过，只能等到十日之后方可祭祀，不然祖宗神灵便不会庇佑郑国。郑侯勃然大怒，偏要当日祭祀，不然便将礼官五马分尸。礼官唯唯诺诺，便不敢再多言。
公孙骄与郑侯歃血而盟，郑侯将玉盘上的祭肉切成两块，恭恭敬敬道：“此番上国国君答应助臣下剿除盗匪，实在是郑国一大幸事啊，臣下恭请晋侯先享用敝国宗庙的祭肉！”
古代祭祀的时候都是先将祭肉端来给祖宗神灵享用，然后再把祭肉切开与族人分食，民间寻常百姓日子清苦，往往等逢年过节祭祀祖宗时才能吃上二两肉，因此我们汉语里把开荤吃大餐叫“打牙祭”。在现代虽然没有繁琐复杂的祭祀仪式，但在农村乡下好多地方还保留着春节煮好饺子给堂屋的祖宗牌位上献上几盘，摆好碗筷，再烧上三炷高香磕几个响头，拜过先人之后便可以将饺子端来自己吃了，这些都是华夏民族远古时代祭祀习俗的残留。
而春秋时代的天子诸侯都是天潢贵胄，身份自然贵不可言，虽然他们不像平头百姓一般稀罕那几块祭肉，可毕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身为一国之君的诸侯对这种祭祀大礼看得非常之重，因此郑侯为了表示谢意，便请公孙骄享用刚刚祭拜过郑国老祖宗的祭肉。
公孙骄对于古代礼仪那自然是一片空白，小儿科级别都不到，虽然墨翟昨晚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吃郑国的祭肉，可却不晓得如何在外交场合拒绝对方，只能找一个狗血的理由搪塞道：“郑侯的盛情寡人心领了，只是寡人今日肠胃有些不舒服，吃不下肉，你们……尔等请自便，就当寡人不在好了，嘿嘿！”
郑国权臣公叔丑如今身为郑国六卿之首当国一职，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大脑脱线，可如今外援楚国人已经退兵，他必须得抓住晋国国君公孙骄这颗救命稻草，毕竟自己和郑侯势均力敌，盗匪起了还得靠晋国国君来缉捕，若是在平定内乱之后能助自己一臂之力那可太好了，遂谄媚道：“祭于公，不宿肉，我郑国诚心款待上国国君，请君上笑纳，笑纳！”
公孙骄听得晕头转向，还以为这位郑国权臣要贿赂自己呢，可贿赂也不见拿出真金白银来啊，而且说得话还这么晦涩难明，遂不解道：“鸡鱼公鸭不放油，公叔丑此言何意啊？用鼎来煮肉好像都没法放油吧，又不是炒菜！”
段干木忍住笑声拉开国君低声道：“君上，方才当国大人的意思是祭肉过了夜就不好吃了，请君上即刻分食，以表示我们晋国对郑国的尊重。”
公孙骄低声道：“这肉有问题，吃不得啊，不过寡人该如何拒绝他们呢？跟这群公侯交流可真麻烦。”
段干木若有所悟道：“原来如此啊，祭肉拿回去吃倒也不违背礼制，不过三日不食便可扔弃了，属下的话已经说完了，君上看着办吧！”
“哦，寡人明白了！”公孙骄遂接过祭肉答谢道，“郑侯盛情寡人笑纳了，只是今日脾胃不适，明日朝食定会及时享用。少陪，少陪！”
郑侯满手是油，撕开一块祭肉便大快朵颐，吃相极其不雅，嘴里还不停夸道：“这祭祖宗的牛肉就是好吃，要是能吃到天子的肉那就更好了！”
公孙骄大吃一惊道，莫非郑侯喜欢吃人，而且还想吃周天子的肉，这野心也够大的，遂道：“郑侯莫非想以下犯上，弑杀天子？”
郑侯正吃得欢，突然被晋国国君如此一问，顿时用油乎乎的双手在衣袍上一抹，委屈兮兮道：“我没有啊，下臣只是想吃一块天子的肉罢了！”
公孙骄心道我晋国身为中原霸主，时刻要以尊王为招牌，虽然私底下觉得郑侯想干倒周天子的理想挺远大，可表面上还得装作大怒道：“连天子的肉都想吃，这难道不是造反？”
郑侯心道只是吃一块王室的祭肉而已，怎么晋侯突然勃然大怒，遂反问道：“难道晋侯不想吃么？”
公孙骄愤愤道：“你个死变态，我想吃你老娘！”
段干木在台下早就笑得人仰马翻，看来君上是在成周真是荒废了不少，遂上前劝道：“君上，你可笑死臣下了，郑侯说他想吃天子赐的祭肉，凡是为王室立过大功的诸侯便会有此殊荣，这是诸侯心向王室的好现象啊。君上居然……居然以为郑侯要吃人肉，哈哈哈！”
公孙骄轻轻打了段干木一下，打趣道：“段干师兄，昨晚你也不提前给寡人讲讲这些祭祀礼仪，你这个月的俸禄还想不想要了？”
段干木道：“君上，谁也料不到郑侯会用最高规格接待您啊，而且这些都是公室子弟的常识啊！”
公孙骄笑道：“寡人才不管呢，反正你这个月的俸禄是别想要了！”
段干木一脸黑线，遂夸张道：“君上，没这么严重吧，开个玩笑而已。属下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你可不能扣我的俸禄啊，扣了他们可怎么活呀！”
公孙骄调笑道：“寡人逗你玩的，放心俸禄不会少你一文的，不过寡人也想吃天子的肉，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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