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吼个不停——春来了。雪完全的隐去了踪迹,路边的小沟里雪水结着薄冰,柳在风中招摇,树枝依旧是秃的,却似乎憋着一股子力气。裸露的田地里玉米茬子白刷刷地竖着,积雪消融以后,它们就伸着脖子张望,期待春耕的机械开来,把它们翻进泥土,这是北方早春的样子。此刻南方的梅开得正旺盛,映山红更是热烈地怒放。塞外却不见一丝新绿,只有风是春天的样子。花啊,草啊,都把生命的气息隐在泥土里隐在树枝里。
路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多,开着轿车的,骑着摩托车的,蹬着自行车的,络绎不绝。目的地几乎是一致的——坟场。我便在这人流里,孤单的去祭拜我孤单的母亲。
沿着泥泞的小路找到母亲的坟墓,小心地叠好一张纸压在坟头,这低矮的土包,是生我的母亲逝后的居所,此刻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我却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呆呆地蹲在坟前,看着、默着!忽然觉得我该做些什么,于是我用手从旁边的地里捧来土填在坟上,我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可还是做着,一捧一捧。那湿润的新鲜的土壤,从我的手里移到母亲的坟上,心忽然痛了。
忘不了母亲病中望着我的眼神,那么无助而深沉,让人心碎,憎恨自己的无能。从始至终我没敢对母亲说起涉及癌症的话题,不知该怎样提起,更不知怎样结束。明知道自己正走向死亡的人心里是怎样的呢?母亲从不提,虽然后来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可一次也没和我提及死亡的话题,甚至不提过去。只是在精神好的时候会让那些好心的基督教徒为她祷告一会儿,生病前母亲从来不信鬼神,病重时却做了信徒,该是怎样的渴望着生啊。正月初八是母亲生日,我为她买了件保暖内衣。母亲却说什么也不肯穿,逼急了说了句穿白瞎了,一句话戳的我心撕裂般疼。我赌气的放下衣服到厨房流泪。第二天母亲却像犯错的孩子似的对我说;把衣服给我换上吧,我就想我穿白瞎了,没想惹你生气。我的母亲啊!这一辈子穿过什么好的,吃过什么好的,为自己想过多少呢?得知命不久已却还在节省着一件衣服。我把眼泪压在眼眶里,一点点给母亲换上衣服,看到母亲每抬一下胳膊都痛苦,我忽然后悔了。可母亲还是配合着,只为了给女儿个心安,这就是妈啊,生我养我的妈妈。
偶一次在医院里听到病人说起母亲住院时她们私下议论的话:那老太太是癌症,自己不知道呢,在这儿只是点药挺着。听到这话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溢满了眼眶,我恨那个老妇人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那是我的母亲啊!我可怜的母亲当时正经受病痛的折磨,自己却不知病魔正蚕食着她的生命,每日里艰难的喘息着,忍受着疼痛。而我却要在她面前装作没事人一样。我那可怜的母亲,正一天天缩短着和我相见的日子,我要面对着母亲的痛苦,要正视即将失去母亲的现实。多么残忍的现实!对于那段时光,我一直有意的回避,不敢想。稍稍触及心就像被揪扯着 感觉窒息。眼泪也忍不住直往上涌 总得立即转移注意力,逃开去。我从不知道心可以这样痛,痛到不敢面对。看到别人在葬礼上嚎啕大哭我都羡慕,我在母亲去世的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眼泪,我的嚎啕只在母亲确诊是癌症的那个晚上出现过,第二天早上我就用土豆片把肿胀的眼睛贴敷上,让它消肿后,陪着母亲去做病理,在心里期盼着,可以治疗。以后的日子,我再没大哭过,我的眼泪总是在不经意间流淌出来,又被我硬生生的压住,逼回去。痛到深处无声,不是真的痛到心里,理解不了。
我从来就不信鬼神,可当我无法阻挡亲人的离世,我诚心的希望有另一个世界,可以安放亲人的魂灵,让逝去的亲人们得以相聚,让离别不在寒冷。
当我搓着手上的泥离开墓地,走在返回的路上时,我忽然希望母亲不屑于我的祭拜。世上的母亲,都是欠了儿女的债的,用了一生来偿还。每一个母亲都为了儿女的降生接受过撕心裂肺的刑罚,又要为儿女的成长呕心沥血,可是,母亲却没等到儿女回报就去了。这一世操心劳力该够了,既然去了,就都放下吧!如果灵魂的居所可以俯视人间,愿母亲不再留恋。该还的已经还了,不欠了。不要因为儿女的思念牵绊,过自己的生活吧。好好待自己,不要再为了儿女忘了对自己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