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回高邮,惊闻一个跟我们有过生意往来的朋友离世了,年纪大概比我大不了两三岁,死于肺癌。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总想起三爷。
去年大概九月下旬的一天,老爸打电话给我说:三爷病了,肺癌晚期。我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三爷在我印象里一直都很健康,从来没见过他生病的样子。
老爸说三爷因为腰疼,以为是腰间盘突出才去淮阴八二医院检查的,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已经大面积转移,医院建议不必再治疗。小勇准备再来苏北医院给他检查一下。
三爷来苏北医院的那天,尽管前一天我就在网上预约挂了号,我还是提前二小时一大早就去了医院。坐在侯诊室等他们的时候,我还在心存幻想,希望这是个误诊,或是还有治疗的希望,兴许三爷还能再活个三五年。
车到医院大门口,当周进打开SUV后备箱的那一刹那,我实在忍不住早已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连忙夺过小勇手上的病历资料,头也没回一口气爬上三楼,我实在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目光涣散,被疼痛扭曲变形的脸庞,蜷缩在后备箱里的人是三爷。
三爷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个健康状硕的庄稼汉子,晨迎朝阳、暮披晚霞、黝黑的皮肤闪闪发亮,拿着摇把摇动拖拉机的那一刻,像一幅油画时常跳跃在我的记忆里。这些年他还一直开着拖拉机奔波在田间地头,让我还一直天真以为他还是多年前那个有着使不完劲的壮汉。眼前这个形似枯槁的老人我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趁他们找轮椅上楼的时候,我把病历资料提前拿给了医生,看到那个老专家凝重的表情,我之前的那些幻想在一点点破灭。医生没给开任何检查单,就说了一句:弄点好吃的给他吃吃吧!我也没问为什么,就径直问了句:还有多长时间?医生:快则一两个月,最长不会超半年!我没有和医生询问一句关于病情的问题,医生也没有解释什么,一切的讨论和追问似乎都是多余的,我只请求他在三爷面前隐瞒一下病情,因为三爷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重。
三爷斜躺在轮椅上被推进了诊室,医生象征性的用听诊器听了听,按了几下肚子,不到五分钟检查就结束了。
从诊室出来,三爷有气无力的问我:究竟是什么病啊?怎么这么疼的?我说:还是腰的问题呗!医生让你回家先吃点药,现在床位紧张,等过段时间有床位了就会通知我们,到时候做个手术就行了。三爷说:只要不疼就行了,瘫痪就瘫痪呗!大不了天天坐轮椅。也许对他隐瞒病情是对的,至少不会把他准备坐轮椅活着的愿望都给破灭。
老爸早已做好了饭在楼下等着我们,三爷连坐起来都很困难,根本没法上楼吃饭。也许是吃完止痛药不那么痛了,看见我爸三爷昂起头努力要坐起来,三娘用身子抵着他的头让他斜躺着,他笑着对我爸说:没事,还是腰。我妈在一边不停说着一些安慰鼓励的老话,老爸只是“哦”了一声,面无表情的斜靠着车上,我无法想象老爸此刻看见他的手足兄弟这般模样是一种何等悲凉的心情。我把饭菜拿到车上让三娘喂给三爷,老爸老妈就这样一边一个靠在车屁股后面陪着。我端着饭碗在阳台上看到这一幕,难过的一粒饭都咽不下去。
三娘说三爷今天精神状态比在家好的多,不仅吃了一小碗米饭还吃了两个肉元。看到他还能吃点东西,我准备去买点营养品给他带回去,可三娘说其他东西他不吃,他只喜欢喝奶粉。我立刻开车去麦德龙买了几罐最贵的进口奶粉,这可能是我给三爷买过的最贵的东西,印象中除了给他买过几回烟酒之类的,其他好像没有什么。在我心里一直觉得他还年轻,还没有准备把他做为一个老人来孝顺,觉得还没有到过年过节必须要买点营养品之类的时候。我不曾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他买东西,现在才知道有种遗憾叫“子欲养而亲不在”。
送走了他们回到家,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了一场,晚上我一边做晚饭一边哗哗的流着眼泪。从来不在人前流眼泪,阿龙回来时还是没法控制自己,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因为他知道我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释放。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伤心,也许是感叹人生的无常,或是对死亡的恐惧,或是对亲人的愧疚和遗憾。时间飞逝,岁月无情,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也已经进入下半场,父母也已进入古稀之年,似乎活得有点稀里糊涂。
小时候的记忆里,三爷就是个大力士,而我爸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从县城回老家上小学的时候,我爸节假日才能回家,家里的农活基本上都是我妈一个人做,碰到什么重活基本上都是三爷帮忙的多。过年的时候要蒸大糕,搓圆子,每次用那个塌碓杵米粉的时候,我都要逞能去踩那个踏板,力气小根本踩不动,可偏偏又赖在上面不肯下来,每当这时三爷就搂着我跟他一起,一上一下,像玩翘翘板一般,对于我这个冬天就不太爱动的孩子来说别提有多开心了。而每次蒸糕,搓圆子,那个和面揉面的力气活好像都是三爷,就是平时家里亲戚或者邻居家有什么喜事,要搓圆子的面也基本上都是三爷揉得多,三爷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永远有使不完的劲。
我还清楚记得三爷结婚时场景,那是我第一次见识老家农村传统的婚礼仪式,新娘子跨火盆、踩芦柴,还有捣窗户什么的,还有多少那些宝奶奶做的一道又一道我形容不出来的程序,至今都让我印象深刻。三爷结婚那天似乎不高兴,后来才听大人说,三爷同邻队的一个姑娘好了,不知什么原因,爹爹就是不同意。后来父命难违,无奈才同意和三娘结婚的。尽管开始没有感情,可他们也还是相濡以沫的过了一辈子。也许他们那一辈人,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就是爱情,亲情和责任就是爱情。庆幸的是不善言辞忠厚老实的三爷也有过浪漫的爱情故事,他的记忆深处一定深藏着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女孩。
后来出去上学,上高中时又搬家到单位,见到三爷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总能吃到三爷送来的鱼和虾。08年春节前我们搬到扬州,过年前几天三爷还送来龙虾和螃蟹,那是我第一次在春节的餐桌上还能吃到小龙虾,还有那个小小的螃蟹竟然满肚子蟹黄,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可以吃到的野生螃蟹了。可惜那天我没在家,没能见到他,不然带他出去转转可好。
04年春节老爸检查出了直肠癌,除了小姨,我跟所有人隐瞒了他的病情,可手术的前一天,我还是有点害怕,打电话给他们说我爸要做个直肠息肉的小手术让他们第二天来医院陪我一下。第二天三爷三娘,二姑、大大大妈、大姑父他们都来了,当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士把切除的肿瘤端了出来。因为爸做了改道造娄手术,所以切出来的东西特别多,这个手术方案我知道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三爷端着托盘带着哭腔问我:你爸究竟是什么病?我只顾流泪并没有回答他,三爷靠着墙无力的蹲在地上,肩膀颤抖着,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流,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三爷哭的这么伤心,即使在爷爷奶奶的葬礼上也没这样哭过。此后的在爸住院的一个多月里,大妈每天做饭拿饭,大大每天像上班一样,早上六点来晚上八点走,一层楼的医生到保洁阿姨都认识他,三爷三娘姑姑姑父都轮流上来陪床,张波开学回了南京,我没用跟单位请一天假,期间我还去法院办了离婚手续,因为我知道我并不孤单,没有关心照顾我的男人,至少身边有爱我的亲人。老爸生病让我见证了他们兄弟姐妹间纯真而又朴实的感情。
老爸闯过了鬼门关,身体恢复的不错。我没想过最健康的三爷会第一个离开我们。二个多月后,我准备带爸妈回老家看三爷一趟,就在我们定下日子的前两天夜里,三爷走了!我们没能见他最后一面,人生总是会给人留下些许遗憾!
那天一大早我们就赶回了老家,我在那整整呆了四天,那是我从老家搬走后在那个村子里呆得最长的一次。三爷的拖拉机锈迹斑斑、支离破碎的卧在屋后,就如他的主人般永远再也起不来。三爷走了,兴许他没有过多的遗憾,作为儿子他把父母养老送终,作为父亲他帮儿子娶妻生子买房买车,唯一遗憾的是对他自己,辛苦操劳、劳碌一生还没有真正享一天福。
今年清明我平生第一次陪父母去扫墓,外湖边的墓园里的墓碑一年比一年多,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那些熟悉的人留在我印象中的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或和蔼,或慈祥,有的还是那么年轻,相信他们都和三爷一样去了天堂,希望他们在那边都开开心心的,没有疾病伤痛,也不用再那么辛苦劳碌。
三爷!你安心走好!我们会想你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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