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晒龙衣

俗话说，当伏当六，铜铁也出汗。农历的六月是一年里最潮湿闷热的时候。也是农作物生长迅猛，野草与庄稼争营养的季节。造物主把世间万物安排妥帖，一年四季该热就热，该冷就冷，如此造就出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

六月入伏，阴雨天便多了起来。“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这个季节，老农民下地都要带着蓑衣斗笠，以备说来就来的风暴雷雨天气。老人们都说“六月连阴吃好饭”，意思是三伏天雨水充分，庄稼长势好，秋天就会有个好收成。但是连阴天也给生活带来许多麻烦。从前我们乡里人住的都是土坯房，黄泥土夯实的当门，浓浓的湿气使得墙皮都挂着细细的水珠。雨天里，人从外头回来，鞋上带了泥泥水水，把当门踩的湿湿的，屋后的邻居下水沟临近着房基，湿气从乱石砌的地基里洇进来，整个房间比院子好不到哪里去。等雨住了，院子变得干了，房间里还是潮湿的烦人。连阴日子多了，房间里就有股刺鼻的霉味。粮食、衣服等一干杂物保存不好就会长霉了。主妇们看看哪天日头好，就把屋里的东西拾掇出来洗洗晒晒，防止霉坏了过日子的物品。坊间有个“洗晒日”，就是农历的六月初六，也叫“晒龙衣”。

六月初六的早上，祖母便细心的收听挂在墙上的喇叭盒子，那里会播送当天的天气预报。听听是晴天，便张罗着把阖家人的衣服抱出来晒晒，说是“六月六晒龙衣”，其实也没有多少衣服，倒是都是些有窟窿的“窿”衣。只不过窟窿上补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布丁。

从我记事起，我家正房里便摆放着一口寿棺，是祖母六十大寿那年请人做的，没染桐油，还是白茬。经常来我们家玩的小伙伴早已不觉奇怪，头一次来玩的可就吓一跳了。祖母说那叫“生护”，是她老人家将来住的房间。后来政府推行殡葬改革，那口“生护”也没排上用场。

“生护”摆在那里占了地方也可惜了，就当成盛衣物的箱子使用了。打开“生护”盖板，祖母指使着我们一样一样往院子里拾掇，棉衣被子，鞋脚袜子，杂七杂八摆在铺了木板的院子里。在这些衣服里，祖母最器重的一个小包袱，包袱里包了几件旧年的衣服。一件是桃红色洋绸裤子，一件是烟青色吊了里子的缎面夹袄。祖母说这些是她出嫁时的衣服，都是将来要贴身穿的。祖母讲起早年的事，说她和我爷爷是父母做下的娃娃亲。当年两家老人是生意上的伙伴，志气相投的朋友，在酒桌上换了酒盅子，两家结了百年之好。婆家当时便下了聘礼，这条桃红色的洋绸裤子就是定亲的信物。想我祖母在婚后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带着我的父亲在战乱中东奔西走，别的财物都流失了，唯独留着这两件宝贝。

大人们把衣服洋洋洒洒晒了一片，便急急忙忙到生产队干活去了，这下就忙坏了看家的孩子们。有那顽皮的，向衣服堆里东看西看，忽然发现了过年时穿的棉衣棉裤，赶紧扒拉出来，也不怕热了，把这一身行头从头到脚披挂整齐，大摇大摆的到大街上显摆去了。

听祖母说，这天还是小媳妇走娘家的日子。新麦收上来了，地里的活没有多少了，老娘亲便打发儿子们去把出阁的闺女搬回来亲热亲热。婆家便蒸了新麦面做的花馍叫儿媳妇带给亲家看看，表示俺家是个殷实人家，媳妇在俺家吃喝不愁，受不着委屈。想那裹着小脚的媳妇在婆家劳累了半年，现在稳稳当当的坐在娘家兄弟推着的车子上，马上就要看到日思夜想的父母了，怀里再搂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心里该有多么惬意呀！

初六这天把衣服晒透了收拾好，秋冬再给谁添衣服，女人们心里就有了底。庄户人家过日子，今天连着明天，精打细算，盼着儿女快点儿长大成人，好日子都在前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