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老人

老人，活到七八十岁，经历了时光的熬炼，大约对世间万物多了一些温情，自身也褪去了尖锐的触角。或许是个人的修炼，或许是时光赐予的礼物。总之，我喜欢老人，喜欢他们身上的宁静与包容之气。

每每看见老人，我总觉得他们是温和的、慈祥的、无害的。我便喜欢蹲在老人身旁和他谈话，老人的神情、柔和的目光、皱皱的皮肤都是那么亲切。

其实我的成长过程中的老人大多不是慈祥的。我的奶奶很严苛，我的外婆与我很疏远，仔细回想，可能这种老人的慈光来自我的老婆（妈妈的外婆）。

一、

小时候去外婆家，就会去看望老婆。老婆总是笑盈盈的，她八十多岁，身体已经矮小，小学的时候我就超过了她的头。

虽然年迈，她也总是扎着一头干净利落的头发，白苍苍的细短发用一根黑绳绑着，再用铁夹子压上去。她的脸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皱纹布满的脸仍显精致，我能想象到她年轻时是个美人。据说她就是因为长得美，才被她的丈夫抢来的。

有一次我发现她没有头绳了，就一直惦记着给她买头绳，终于在一次放学后拿着零花钱为她买了皮筋，路过她家门口时为她扎白苍苍的头发。

老婆很喜爱我们，因为她喜爱我妈妈。我是相信的，因为我能感觉到在所有亲戚里，老婆一家人是唯一不轻视我、把我们姐妹俩公平看待的。我去的时候，她眯着眼睛一看，再一问，是婷丫来了，就笑咩咩的从凳子上起来，拄着拐棍去房间里给我们找吃的。她的房间很干净，小小的窗户罩上窗帘阴黑黑的，桌子上供奉着菩萨像，点着香，在她桌子上的一堆物品中间、抽屉里、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她总能找出几个风干的荸荠、或小龙人糖果，我也跟在后面期待着。尽管我很大了，对于这零星的几个吃的还是很喜欢，大概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为我留吃的。

她总是反复说着我们小时候的事，那些我都记不得的事。怎样教我扫地，怎样把我洗得干干净净，怎样舍不得我们走路，叫表叔送。她一桩桩讲着，嘴边都露出甜蜜蜜的笑意。后来我们去，她不认识我们了，我们在她耳边大声告诉她，她知道是我们来了，嘴边又笑了起来，开始讲以前的事情。

前两年，老婆过世，活到九十多岁。但是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还是切切实实感觉到了她，仿佛她就在眼前。

二、

在有老人的地方，我乐意陪老人聊天。

曾经在一个小区，我和住在对门的九十岁老爷爷聊天，因为我的倾听和陪伴，他把这一生的故事都向我诉说，也慢慢吐露出家庭的不如意。有一次，他瞪着眼睛告诉我小儿子在中秋节时过来打了他一耳光，他心中愤恨，却无处表达，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气狠狠的说不再认这个儿子！而大儿子、女儿，也只是逢年过节来看一下，平时没有联系。在老爷爷的家中，常年有一位保姆，陪伴了老爷爷五六年，从老爷爷口中得知，保姆只负责做饭和家务，平常两人不怎么说话。他一顿只吃二两饭，几口菜，荤菜是不怎么吃得动的，保姆家离的不远，给他做完饭再回去照顾家里。他待保姆仁慈宽厚，除去每月四五千块钱工资，还时常给她买东西，保姆的手机、电脑、首饰都是他买的。保姆家的事他很愿意帮忙，保姆家儿子谈媳妇，他给了很多钱。只要保姆没钱了，问他要，他都给。晚年的老爷爷对钱财看的很淡，他每一个月有一万块钱退休工资，但是他说：“没有用，又带不走”。

后来因为我与老爷爷交往过密，保姆担心自己的“摇钱树”被人发现，就开始严格监管老爷爷。不允许他与我来玩，甚至把他囚禁在家里。

有一次老爷爷给我打电话，气喘吁吁的喊着：“婷婷，婷婷！”气快接不上来，我立马过去敲门，却被保姆咒骂和攻击，随即我听见她在屋子里吼骂老爷爷，抢夺他的手机，大概在老爷爷想要回手机时，气势凌人的摔碎了手机，甚至可能打了老爷爷。这是后来进屋发现的。情急之下我报了警，警察联系了家属，这位保姆被永久的辞退了。

因为这件事老爷爷生了一场病，去了医院，回来后，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过来照顾他。我以为老爷爷的噩运终于结束了，没想到他的儿子和媳妇也不是好东西，一来就把他的存折找出来，带他到银行拍照、签字、改密码。老爷爷趁他们不注意，下午出来散步时偷偷跟我讲，气得咬牙切齿，说要去报警！后来，老爷爷真的一个人拄着拐杖打车去了警察局，警察却说这是家事，联系家属把老人带回来了。

于是，老爷爷彻底被监禁了。

老爷爷几乎不出门，出门时儿子和媳妇就在身后跟着，不是陪在旁边，是一前一后。小区门自然是不给出的。只等偶尔他们不在的时候，老爷爷才偷来跟我讲话。

有一次，我和老爷爷在楼下遇见，就一道走路。跟老爷爷分开后，他儿子像鬼一样突然冒出来，对我凶怒的说道：”嘿！是你跟我家老爷子一起走路的吧！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一生取过三个老婆！（说这话的时候他从上到下打量着我）你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事吗？不要再和他有任何关系，我是为你好！“这幅阴阳怪气的脸毫无防备的出现在我面前，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消失了，我简直像被阴险的刀子捅进心窝一样难受。一个儿子这样说自己的父亲——也是我的朋友，让人听起来是一种什么样难受的心情！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和老爷爷接触了，我也极少见到老爷爷，再后来，有人清空他的屋子，他大概是去世了。

三、

老公的家里有个二奶奶，八十多岁了。前年回老家时，我常带孩子去她孙子家玩（孩子的大伯），她总是坐着一旁，看看孩子、摘摘菜，我与她时不时聊上两句。我对老人抱着喜欢的态度，就像对待孩子一样。他们都是一样的单纯可爱。

老奶奶也喜欢上我，对我尤其关心。她常常问我吃什么，关心我的身体，生气时，她过来摸摸我，温和的叫我不要气坏了身体。去教会聚会时，她看到我来了，回过头来笑咩咩的问我有没有吃饭。隔一天没去，她见到我时开心地说以为我走了。

有一次见到我，她说我的脸色很难看，就像生病了一样。我的身体的确不舒服，状态也很不好，她的话说进了我心窝子里，给了我很大的抚慰。

在那个地方，她是一个那么关心我的身体、并且关心得真切、诚恳的人。

曾经在厦门，我遇到一位很博爱的老奶奶。作为法官，她经常捡到人们丢弃在法院门口的婴儿，她都带回家养，加上自己的三个孩子，她一共养大了七八个孩子。于是她成了当地知名的感动社会人物。我敬佩她的故事，赞叹她的爱心。在我离开厦门的前一天，她特地下楼来送我一些书，并挤过门缝抱我，说很喜欢我。

这位奶奶也在前年除夕期间去世了。她活到九十多岁，没受什么苦，很安详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