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弟子也是与亦清欢一般心思,都好奇那轻纱之后,该是怎样一副面容,然而,那心思只存了短短一瞬,便被渐起的琴音吞没。
那琴音初来婉转,如江水徐流,沿途融雪,雾化烟升,以致一片朦胧,后琴音渐变,又如风起潮涌,沿江拍岸,铿锵有声,音至高处,将歇未歇之时,偏又十指连弹,犹如雨点急落,渐掩潮声。
琴音在雨落声中戛然而止,过了足有四五息的时间,众人才如梦初醒,从这琴音织境中脱身出来。
“不才曾闻家中琴师提到过琴之绝境为‘忘机’,道是持琴者忘己,闻琴者忘身,皆陷于琴境之中,我原是不信,今日闻得此曲,方知真有此‘忘机’之境!敢问前辈此琴曲之名?”众人一瞧,说话的竟是平日里极为低调的北川世家嫡长子北川落。
“公子说笑,此曲名为江潮烟雨,却是小女子昔日的一位故人所创。”回话的正是那琴音主人,然而她一开口,众人都是一惊,只因他们与北川落一样,都以为能奏出如此琴音者,必是前辈高人,非数十年之功难成,然而,听这主人声音,婉转轻柔,分明却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
亦清欢心中更是诧异,初闻这琴声时,周身的内力便随之被牵引,沿着七经八脉自然运行,待这一曲奏完,前些日子受的掌伤竟全好了,连暗伤都驱除得干净!
看众人感慨够了,冰清玉这才开口道:“这位便是阁中琴艺师父,琴音舫主人,秦卿姑娘。”
“姑娘”这两个字一出,正坐实了刚刚众人的猜测,都不由得注视着轻纱,心中好奇这年轻的琴音主人是何容貌。
然而,船内无风,轻纱依旧,反倒是那秦卿姑娘的声音传来:“小女子身无所长,唯琴一艺,诸君若有想与小女子共悟琴道者,便请坐下,听小女子浅言一二。”
冰清玉向那轻纱后面轻轻一点头,默默退了出去,其余弟子被琴音感染,都自寻了位置坐下,只有一个人尚在原地,可不正是亦清欢那神出鬼没的神秘室友,然而那冷面室友却未多停留,只淡淡扫了一眼那轻纱,便也转身出了船舫离开了。
秦卿知道众人多半没有琴艺根基,故此先从曲调指法说起,由浅入深地进行讲解,然而其中过程难免枯燥,众人并不能全数适应,葛大忠粗枝大叶,原非弹琴之人,拨弄了一会琴弦,朝着亦清欢眨巴了几下眼睛便先行告辞,过了一会,南宫梓桐也挠挠头,向着轻纱尴尬一笑,悄悄地退了出去;身着紫衣的邪魅少女璇紫瞳见了,却是“呵呵”一笑,摇曳着身子,一摇一摆地出了船舫;黄奕见已有三人出去,一咬牙也不再犹豫,起身猛地鞠了一躬,快步跟了出去。
余下三人,叶轻鸿依旧轻纱遮面,却将腰间玉笛拿出轻抚不语,北川落本是懂琴之人,既得此曲,兴致正高,而亦清欢性格沉稳,自是耐得住性子,况且他伤愈后,更觉此曲蹊跷,打定主意,要自己演奏一遍,一探究竟。
半日时光倏忽而过,亦清欢指法已熟,然而跟着秦卿分段弹奏,却再无初闻时的那般内息涌动之感。
夜已渐深,琴音渐歇,叶轻鸿和北川落各自告辞,唯有亦清欢仍旧坐在琴后,若有所思。
“公子似有疑惑,刚才这段曲子,演奏起来,可有难处?”秦卿轻柔的声音,从轻纱中飘出。
亦清欢犹豫一阵,这才开口道:“小子初学,琴艺不精,虽勉强随着师父奏得出那‘江潮烟雨曲’中的一两段,可总觉得其中少了些关节......”
秦卿声音却是一顿:“.......公子琴音,小女子亦闻得,虽略显滞涩,但音准并无差错,不知所谓‘关节’指的是什么?”
秦卿那一顿虽短,亦清欢却抓住了,自思:“这位年轻师父一定知道此曲奥妙,如今试探着问起,自己若不据实说了,必然错过了这曲后的秘密!”
想罢,便再无顾忌,将自己前些日子被竹楼主人所伤,迟迟未愈,直到今日为此琴曲调动内息,将这一掌暗伤悄然驱除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秦卿。
秦卿听后又是一阵沉默,不多时,似已垂泪,话语中已微带哭腔:“......莫不是天意?席大哥,你这‘江潮烟雨决’不过数年,便已有了传人,你在天之灵,也得安息了......”
亦清欢一听“江潮烟雨决”,便已心知此曲必暗藏了某种内功法门,早些时便听得秦卿提过这“江潮烟雨”是“昔日故人所创”,心中自正叹服,想着若有机会去结识一番这等奇人便好了,只是后面再听了“在天之灵”这四个字,不禁又是一阵错愕唏嘘,一时竟也语塞,说不出话了。
不多时,秦卿似乎稳住了心神,却从轻纱里抛出一部琴谱,向着亦清欢说道:“公子,既是天意,这琴谱,你便拿去,你猜得不错,这‘江潮烟雨曲’虽是一支世间罕有的琴曲不假,可它同时也是一部内功心法秘籍,称作‘江潮烟雨决’,本为五年前‘苦琴剑客’席履霜观沧澜江大潮所创,只是雅致之人太少,席大哥平日又低调,故而不论曲谱还是武功,都是名声不显,但席大哥凭此内功报得家仇,公子便可知此内功的厉害了。”
亦清欢站起身来,珍之重之地将琴谱拿在手中,向着秦卿一拜:“清欢先谢过席大哥和秦师父赠谱之恩,却不知有如席大哥这般的奇人,可是自然亡故?清欢今日既受琴谱,席大哥若生前有所嘱托,清欢必代为完成!”
“公子便是...亦清欢?”秦卿听闻他的名字,似又有几分惊奇。
亦清欢刚想趁机发问,却已被秦卿岔过去:“无事...小女子只是曾听阁主提过公子罢了,这琴谱公子便先拿回去参悟吧,一段曲子便为内功一重天,一至三重为烟笼,四至六重为潮起,七重为雨落,待公子修得六重天,再来找小女子吧,到时再和公子讲席大哥的事......”
亦清欢见秦卿已无多言之意,加之时辰已晚,确实不便多留,便轻道了声告辞,将琴谱放入怀中,转身离去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