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开门前就已经知道结果。强忍住想要转身就走的心情,转动门把手,比预想中要响的开门声一瞬间击中无人的走廊。
睡意的雾气尚未完全消散的视野里出现了那个背影。独自坐在教室的第三排靠墙的背影,无论经过多久都无法变得与周围的环境相称。
像是拼错的一块拼图,不过因为颜色与周围的拼图近似,所以乍一看并不十分醒目,但时间久了总给人隐隐约约的异样感。
清晨5点55分。他又一次比我早到了。
只有两人的教室。因为完全没有交流,所以不能算作独处。
背影的轮廓在昏暗的教室里模糊不清,有种说不出的肮脏。头发紧贴头皮剃成平头,几乎是正圆形的头型。我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扫兴的平头,不如说他整个人就是专门为了败坏别人的兴致而存在的,就像梅雨天潮湿的水汽积聚而顺着墙壁流下的脏水,最后一线扫不进簸箕的垃圾,灯光下聚成一团飞舞的小虫。光是看到想到就难受得浑身发痒。
话是这么说,其实我并不了解他。
不如说那人难以被他人了解,总是被有意无意地无视。只有“似乎有这个人”的印象留了下来。
对于我而言,也仅仅是…扫兴的家伙。
并不是“讨厌”。我并没有对他产生“讨厌”这一情绪的外在表现,比如攻击或者防范的举动。毋宁说我内心某处相信任何行动都无法产生回响。
就像是梅雨天气一样,令人扫兴的程度相同。无论何时瞥见那圆形的后脑勺一眼,就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他的名字说出口之前就注定会被遗忘。五角钱硬币一样的脸色,多得出奇的细小的牙齿,鼹鼠一样面无表情的五官。因为个子矮小而被安排坐在一群女生中间。似乎从来没听过他的声音。老师从来没有点过他,成绩并不值得夸耀,但也没有差到令人担心。他身上并没有足以称为特色的东西,除了一点之外。
无论尝试多少次,他都比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早到。
最开始就是他的早到令我扫兴。
难得早来一趟,学校一开门就进入,成为第一个到的人踏入空空的教室。
这点抢占先机一般的微不足道的兴致总是被破坏。
无论多么早来,他都像是无法逾越的法则一般静静地坐在教室中。微妙的格格不入的感觉,肮脏的轮廓,败坏兴致的平头。
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住在教学楼里。像流浪动物或者幽灵一样。
这所走读制中学早晨六点前后开门,晚上九点关门。此后学校里只有老眼昏花的校工巡逻。
他大概就藏身于厕所隔间里吧。黑暗中浮现出像平时一样面无表情的脸,耳边只有管道中哗哗的流水声。比起有着雪白四方的墙壁的教室,这种脏兮兮的生存空间更适合他。
这种猜想在我心中经年累月,其可信度日益积累,最终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既然如此,就不能从到校时间上取胜了。
我心中始终潜伏着“总有一天要比那家伙更早到”的决心,根本原因可能是想要为了之前被败坏的兴致向那家伙复仇。也有可能是想要验证“那家伙总是一个到的”这条“规律”。
正如太阳等于地球的光源,母亲等于生下自己的人,在这个教室内,“那家伙”等于“每天早晨第一个到的人”。
我想要考验这种关联性的强度,可以的话最好将其打破。规律破灭的瞬间正如它被发现的瞬间一般令人快意。
想要战胜(假定)住在学校里的家伙,既然这样只好从概念上取胜,使用近乎于作弊的手段了。
就这样站在教室的门前,虽然明白只是在自我满足,但我还是难掩心中的兴奋。那种兴奋更多来源于打破常规的新奇。
我谎称自己的东西忘记拿,在午夜时分进入学校。
十二点一过,就算是第二天了。在那时进入教室门的我勉勉强强可以算作最早到的人。
用钥匙转开门锁,教室内黑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从空气的流动和声音的碰撞中可以感知四下无人。
成功了。
一瞬间除了耍赖的喜悦之外什么也顾不上。这种情感可能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吧。
无论如何,初中三年以来我终于成为了第一个到校的人。
我静静地伫立于水泥地板上,呼吸着独自一人的空气。打算这么持续到自己厌倦为止。
那之后的遭遇,我至今还怀疑是幻觉。
听到了轻手轻脚的脚步声。
不会是给我打开校门的老校工。我呆的时间还不到令人怀疑的程度。
那个老人现在大概还在二十米外的门卫室里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
那种脚步就像是天生得不到关注的人独自的低语。连续不断的翻来覆去的诉说着,一旦无意间听到了就觉得非常可怕。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仿佛在顾忌着什么一样的寂静。
然后,就保持着站在门外的状态,那家伙开口了:
——“你比我还早来呢。”
声音像孩童一样清脆稚嫩。低低的带着气声。
啊,原来是这种声音啊。我首先这么想到。
然后,觉得难以言喻地恶心。鸡皮疙瘩布满手臂。
回过神来我还是独自一人。之前的一切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我打破了第一个早来的人的“规律”,这种任性的行为是不是不太应该呢—心中无端地冒出这种想法。
就像是亵渎神明一样的后怕的感觉,渐渐地涌上来了。
明明没有任何强制的关联性,仅仅是第一个到校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罢了…至于那和后来的事有没有关联—-
就在我听到那句话的一周后,那家伙死于事故。
虽然很可能只是个巧合——
我在毕业之前,还是每天早晨第一个到校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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