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们家没有院墙，靠近村里的大路边。我骑车到家后，把包放到里屋。俺爷坐在里屋的床上，我叫了一声：“爷！俺放假了！我回来了！”俺爷有点耳背，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年轻时候他打过日本鬼子。有一次，给战场上搬运东西的时候，身边飞来一颗炸弹，从此，俺爷的左耳朵就听不见声音了。
俺爷看见我回来了，就问我：“晓生，你咋回来了？吃饭没有？”我说没有。我很大声地靠近俺爷的右耳朵边问俺爷：“晓莉在哪儿？”俺爷说：“和若飞在屋后头玩呢！”
我知道若飞是邻居家的小孩儿，俺爷说晓莉和他一起在屋后头玩，我就去找。结果没找到，我知道她不会瞎跑，就回家了。看看手机快五点了，就问俺爷吃啥饭？俺爷说了俩字——搅汤。
我做饭的时候，晓莉从外面跑回来了，我看她脏兮兮的，一身土，我还没吵她呢！她就往我怀里钻，嘴里喊着：“晓生哥，晓生哥……”我心里顿时也没有气了。就笑着问她：“今天去哪儿玩了？”她高兴地说：“我先去了若飞家玩，又在屋后头玩，然后去了地头的麦秸垛捡鸡蛋，你猜猜我捡了几个鸡蛋？”
说完，晓莉就用手捂着俩布袋，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我故意不说破，然后说：“嗯，我猜猜啊？一个吧？我猜一个鸡蛋！”晓莉用俩手掏出两个鸡蛋说：“晓生哥，你错了！俩鸡蛋，我捡了俩鸡蛋。”我说：“给我吧，正好今天给你煮鸡蛋吃。”
晚饭后，我去院子里的枣树下，喂了大黄狗，晓莉也懂事，去厨屋的墙角那儿喂大黑狗。
晚上，我打电话给在南阳上学的晓明，我让晓莉也在旁边听着，先给俺爷说话，无非就是安排晓明在外地照顾好自己，又给晓莉说话。晓莉很开心地和晓明通电话说：“二哥，二哥，咱大哥今天回来了，还给我煮鸡蛋了，鸡蛋是我在麦秸垛旁边捡的！”
晚上，我把晓莉哄睡着，就和俺爷聊了很久。
俺爷叫梅友仁，一九二七年出生，长大了就当兵了，打过老蒋，还打过日本人，后来参加抗美援朝，身上有好几处弹孔的枪伤，只可惜革命胜利后，他这辈子没结过婚。
他总说现在的人都没有以前的人好了，都是各顾各儿的，都太自私。他半生都在打仗，早已经忘记了他家里的事情，不知道还有没有亲人。分地的时候，他就在梅镇这儿了居住了。
他一个人生活了半辈子，就在一九九二年的时候，他在梅镇的东地机井边上捡起了我。那年他六十五岁。我也够幸运的，听镇里人说当时俺爷抱我回来的时候，我躺在一个方便面箱子里。既然我的亲生父母把我放到井口旁边，就没想让我活吧。
你说我那时候要是顽皮一点儿，翻个身的话，是不是连人带箱子就掉进了井里，俺爷也就没有我这个孙子了！其实，我也是长大一点才知道我没有左腿，膝盖一下空荡荡的。这也是俺爷养活我的原因吧。我问过俺爷为啥捡了我？俺爷回忆似的说：“当时我也没想到会养活你，我想把你交给派出所，后来一想，养活你也算是给我的后半辈子留个保障吧。谁知道命运咋就恁光顾我唉，还给了我晓明和晓莉啊！”
就在我两岁的时候，也就是一九九四年，俺爷又把晓明捡回来了，这次是在西地的玉米稞子里。那次俺爷在地里薅草，就发现了晓明，我们两个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没有左腿，他没有左手。我戴上假肢穿上裤子，看不出来我的毛病。但晓明不一样，他自尊心很强。
命运的囚笼，总是囚的好人。有时候，好人不长寿，好人不一定平安，还很苦。
我和俺爷还有晓明相依为命，熬过了十几年。那时候我和晓明没有名字，俺爷喊我大孩儿，喊晓明二娃儿，他用他的退休金，还有他卖破烂的钱供养我们上学，入户口的时候，不能再用大孩儿二娃儿的名字了，不好听。
俺爷又不会起名字，据说我的名字还有二娃儿的名字都是办理户籍的那个女民警起的，从此，俺家户口本上户主是梅友仁，第二页就是我梅晓生，第三页就是梅晓明。当然了，现在又多了三妹第四页是梅晓莉。
晓莉这孩子命运也苦，她不是捡的，不过也和捡的差不多。俺爷有个战友，也是梅镇的，住在梅镇东头，我不知道他叫啥，镇子里的人都喊他“孬兵！”我问过俺爷为啥叫“孬兵！”俺爷说孬兵年轻时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脾气倔，得罪了不少人。那天晚上，有人杀了他全家，晓莉当时就躲在她妈的怀里，她妈临死的时候趴着，把晓莉盖住了。可是，还是被歹徒戳瞎了一只眼。
俺爷执意要养活着晓莉，因为营养跟不上，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十八岁的晓莉只有六七岁的智商。梅镇的人没少看俺一家人的笑话。不过，都看在俺爷当过兵的面子上，都不敢当面说俺一家人。俺爷看俺们长大了，也安慰说：“别瞎听人家说的，都别往心里去，就当听不见，听不见了，就当他们自己说自己。”这句话，我们仨听到大。
假期结束后，我接着去小学上班。因为是公立学校，周六周日休息，所以我每次都能回家照顾这个家。下午五点多，我回家的时候，路过沙河公园，我又遇见了两天前撞倒的那个脏兮兮的瘸腿女孩儿，还有她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女孩儿。
我骑车回家，因为好奇心驱使，又瞥了一眼她们，吓了我一跳。她们居然一路上不远不近地跟着我，看来是跟了一路了。我在十字路口的烧饼铺前停下车，向她们摆摆手，她们过来了。我买了十个烧饼，给她们买了四个烧饼，一个人俩。
结果她们还是跟着我，我问个子高的女孩儿：“你们为啥跟着我？”那个女孩儿站着不说话，就是抱着另一个女孩儿。我没办法，就骑车走了。我怕她们还跟着我，就加快了速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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