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八月二十八日,一辆公交车停在九眼桥的一个站口,一个十八岁大的孩子从车里下来,他拖着很大的行李箱走进了川大的校园。这孩子和那口大行李箱就这样被搁置在了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孱弱的生命,梦幻般的机遇并没有让他发狂,巨大的忧郁和孤独,他只能小心翼翼的看着全新的世界。而距离学校不远的省城医院,他的父亲此刻正和病魔做着斗争。他算过,从宿舍到主教学楼需要20分钟,到图书馆需要16分钟,到体育场需要30分钟,还要穿越一条街。他独来独往,在入学的头一个月,他和他们都彼此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他也不想被人惦记,这样他才有时间去医院,父子相见,是父亲最开心也是他见父亲倒数的时候。
国庆节前几天,他完成人生最后一次登场的歌咏比赛,他在后排,嘴张着并没有发音。所以,谁也不会注意到他,这正合他心意。他没有大城市孩子的家庭优越,自卑感一度让他抬不起头,悄无声息的坐在图书馆的一角,食堂师傅少给一勺菜他不敢声张,后排默默的听同学们高谈阔论。但是,旁人的议论和嘲笑并没有让惶恐和消沉,英语不及格让他那个寒假早起晚睡的补习。
他后来当过班长,很尽心尽责,遗憾的是总有几个人不买他的账,他和他们吵过,闹过,他们彼此瞧不起对方,可这么一闹,他冷静了,对方也消停了,一想,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上帝为什么会把他们组合在一起,闹也好,吵也罢,是彼此熟悉对方的特殊交流方式,挺男人气概的。方法简单原始,可也让人知道他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理工男,从没有想过执笔走天下,以文会友这类事。他什么书都看,看了还做笔记,看得越多,他变得更加沉默,黄昏了一个人独行于校园树林子里,面对杨树身上长疤的地方,认定那是树的眼,你看它,它也看你,或者它就是老天安排在人间的耳目,有了这样一个认识,他很兴奋,想告诉别人,但很快就发现这个秘密必须独享。
他身体很棒,可每次打篮球都会被高个子封堵传球路线而被早早替换,兴趣殆尽后他转攻别的,虽然他跳不过拦,打球还输给过女生,但他学会了反击,很文明的反击,比如“输给女生,不过是女生常输给男生的一次复仇,很不幸发生在我身上。”临毕业时,大家都忙着找工作,而他开始了创作活动,整天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有人批评他的文章少生动,格局小,其实原因就在于此。
饭总是吃不饱,一下课就去站长长的队伍买饭,叮叮当当的敲击着饭盒。他怀疑自己还会发育,打电话给母亲,母亲笑他尽想好事,说肚子缺油水才总觉得饿。笑归笑,可那月起他的生活费就多了30元,他有改善生活的时刻,不光是母亲多汇的钱,一篇文章写出,二元钱的稿费,就可以在食堂任意一个窗口买一个鸡腿或一块猪耳朵,因为饭菜的诱惑,他一度笔耕不辍,可带来是视力极度下降。
他忘不了的是授他知识的每一个老师,年长的,年轻的。他想每一个同学,男的,女的,他梦里常有图书馆二楼阅览室的海绵靠背椅,校园树林子里的曲径小路,宿舍楼外的杨树上那一条很粗的铁丝,当然还有他撒下汗水的篮球场......。
整整三十二年后,他才敢说,他曾经觊觎图书馆的一本书,而且预谋了很久,最终在临门一脚的时候他放弃了,他走出图书馆,还是在树林里的那条小路上,他大声骂自己是”孬种”,声音大,惊扰了两个正亲吻的男女。
一九九四年七月,他毕业了,离开校门,他依旧拖着那口行李箱,又走向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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