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数学老师
每次我把写好的作业递给她,看着她低头用红笔飞快地判着作业,时不时用眼睛余光看我一眼,都会令我心里一凛。
我一直都是数学课代表。虽然我是数学课代表,但是我的数学成绩是真的非常非常差。我数学智商为负数可以从一件小事看出来,上小学的时候,数学课学到了钞票,老师教我们数钱,当然那些钱都是老师做的教具。我怎么数也数不过来钱,不数不错,一数就错,数学老师想不通还有能笨到这样的人。下课后她把我喊到办公室里拿出一沓票子让我数,是她自己钱包里的钱,都是一块、两块和五毛一张的。她指着钱说:“数!”我抖抖索索地数了一遍,老师问:“多少?”我哆哆嗦嗦地说:“十七?”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桌子说,再数。我又抖抖索索地数了一遍,抬起头跟她说“二十一?”她叹了口气说:“看来你真是个数字盲,你以后千万别去银行上班,别当财务出纳啊。”这就相当于梨园行常说的祖师爷不赏饭吃。
但是老师也没有免掉我这个数学课代表的职务,因为我除了数学成绩不好之外,在其他方面她都相当满意。她评价起我来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管怎么样,首先就是先学一个态度,鱼同学的态度是非常好的,值得肯定。我也经常仗着她给我的面子在同学们面前狐假虎威,谁作业没按时交上来我就模仿着老师的语气说,你的作业呢?是不是没写啊?写了为什么会不交?所以老师一直认为我是她的好帮手,但是我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应该也很讨人厌吧。
有一年,不记得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的时候,每天放学了她不许我回家,要我跟她到办公室写数学作业,我把数学作业写完就拿给她改,要是有错题还要当场改正过来,我什么时候把错题改到对为止,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每次我把写好的作业递给她,看着她低头用红笔飞快地判着作业,时不时用眼睛余光看我一眼,都会令我心里一凛。有时候做完作业会和她一起走回家,路上有个包子铺,她偶尔会买两个包子,她的那个是菜馅的,我的是肉馅的。好几次我都想和她说,老师,其实我喜欢吃菜馅的包子。但是想到老师又教我做作业,又是自掏腰包请我吃包子,便不敢再挑三拣四的。有时候吃着包子,会遇见下班归来的我的母亲。一般我妈问我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她大多数时间说:“很好,很好,比以前进步了一点。”
小学毕业的考试,我数学考了100分,好像她比我更高兴,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说天哪,你考了满分耶,你太优秀了妹子,真是老师的骄傲啊。现在想来,这也算对得起她曾经这样帮助过我了吧。
后来我上了中学,又见过她几次,告诉她我还是数学课代表,她还打趣地说,那你们数学老师可真惨。我明白她是在开玩笑,便和她一起笑了起来。又过了几年,我和老师就失去了联系。老师教我的时候已经快五十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师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快七十岁的优雅的老太太了吧。
二
邻家哥哥
雪花飘落在他的头发上、眉毛上、嘴巴上,他仰着头,让坠落的雪花跌入他的嘴里,小哥哥笑得更开心了。我问他,你之前是不是弹过一首歌,叫雪绒花?他点点头。
小时候,我家对面住了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小哥哥。工作日的时候,每到晚上七点,他家就会准时传来钢琴的声音,还经常伴随着他的哭喊声,周末的时候钢琴声和他痛彻心扉的哭泣声更是从早响到晚。
不过小哥哥看起来并不是才艺儿童那一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十分木讷,黄瘦呆板,越紧张就越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爸一次生气骂人,结果他呆呆的一脸木讷像,看得他爸着急上火得不行,开揍的时候就越打越狠。他越骂,小哥哥越紧张,更加什么也话也说不出来,于是看起来更笨、更呆,他爸也就更火冒三丈,整个恶性循环下去。
在我记忆中,小哥哥的爸爸除了会弹钢琴之外,还会拉手风琴。我去他们家玩耍的时候,经常看见他爸爸坐在房间里,拉着手风琴,唱着我听不懂的歌。可是小哥哥并不喜欢弹钢琴,每当小哥哥哭着说不想学钢琴了之类的话,他爸会一口就回绝,神经病,讨债吗?那么贵又那么巨大的东西,学几节课打退堂鼓了?
一般在周末或者假日的时候,小哥哥一定会被他爸爸关在家里练琴的,就算我去敲他家的门,想喊他一起下楼去玩,他爸爸也绝对不会同意。但是也有例外。有一年冬天,下了雪,我去他家找他一起下楼去玩雪,他爸爸竟破天荒同意了。小哥哥围上围巾,戴上帽子和我一起下楼。忘了说了,我们住在六楼,也是那栋楼的顶楼。我和小哥哥才下到五楼的时候,看到了住在我们楼下的老爷爷,他笑着和我们说他煮了红豆汤圆,让我们吃一碗再下去玩。我和小哥哥一听有吃的,也来不及客套两句,就嗖地往爷爷家的门框里钻。我还记得那碗红豆汤圆,又香又糯,热乎乎,甜滋滋,吃完了出来,身上暖暖的,跟小哥哥一起感谢完爷爷后,飞快地朝楼下奔去。
我们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小哥哥把雪球从衣领处塞进自己的胸膛,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这样大声笑,第一次看见他笑的这样开心,在此之前,我只看过和听过他哭。雪花飘落在他的头发上、眉毛上、嘴角,他仰着头,让坠落的雪花跌入他的嘴里,小哥哥笑得更开心了。我问他,你之前是不是弹过一首歌,叫雪绒花?他点点头,问我是不是喜欢听。我说喜欢,还可以弹给我听听吗?小哥哥看着我,摇摇头,可是我不喜欢,我不想弹。
忽然刮起一阵疯,我赶紧在小哥哥的脖子上牢牢地把围巾缠好。小哥哥那时候身体并不太好,一伤风感冒就很容易并发气管炎还是支气管炎的。他的脸上有种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情绪,我不由得就心悬了起来,意识到好像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我们在雪地里默默地并肩坐着,许久都没有说话。我问小哥哥,要不要回家。“回去了就该弹琴了。”他声音弱弱的。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好半晌,才轻轻地说:“你真的很不喜欢弹钢琴,是不是?”他用力地点头。
“那么去和你爸爸说啊,就说你不想弹了。”小哥哥听到我这句话,迅速的用手将我的嘴捂住,手指凉冰冰的。“千万别被我爸爸听到。”
对于如此不喜欢的事情,小哥哥却依然那么有恒心,也可能是在他爸爸的棍棒教育之不得已而为之下。遇到周末及假日,更是整天地弹个没完。单调的曲子,反反复复弹了几十上百遍,终于我爸受不了,火大起来,派我去哀求小哥哥的爸爸,让我和小哥哥下楼去玩,去爬树还是玩泥巴,都好过在家里给他魔音洗脑。但是每次我敲开小哥哥家的门,他爸总是用一句话回应我——“不行哦,哥哥要练琴。”
吾父甚是喜爱港台音乐,尤其喜欢张学友和邓丽君,周末也经常在家用录音机放着他们的歌,他哪里受得了对面传来的这些干扰,好几次想破口大骂,但又碍于情面,只好将自己录音机的声音开得更大来对抗对面传来的魔音。现在有时候想想会觉得很好笑,莫非小哥哥当时的琴艺真的就是那么差劲,这样折腾着我爹的耳朵吗?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小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小哥哥一家就搬走了。和小哥哥一家一起搬走的,还有他的那台钢琴。小哥哥离开的前一天,我去他家玩,他闷闷地坐在琴前面,翻开一页我看不懂的乐谱,摸索着琴键,不成曲调地弹了一整个下午。过了好多好多年我才知道,那天他弹的是肖邦的一首离别曲。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没过几年,我家也搬走了。可是关于那几年的记忆,那栋楼的记忆,却怎么也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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