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
这是事情迎来转机的一天。一名打猎归来的匈奴士兵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终于在山谷中发现了一片像样的草原。消息很快就被禀告到了呼衍王那里。然而呼衍王依然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对来人的禀报无动于衷。草原，算什么。他已经不配是一个王了，他一心想要死在这个地方。让世人永远不要知道他的存在，他的耻辱。
但是匈奴士兵中还有人没有放弃。“大王，我想回草原。请带领我们回草原。”这是他们发自肺腑的声音，一遍一遍，唤回曾经意气风发，战无不胜的那个呼衍王。最终他们成功了，拯救了一颗绝望颓废的心。
呼衍王大哭着，心痛、懊恼、悔恨、不甘、愤怒。两行热泪，情绪激荡化作一身的力量。
不再犹豫，匈奴军队整装出发。向西两个时辰就离开了森林。那一刻，所有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广袤肥沃的草原。野兔在草地上穿梭，野马成群结队。天上几只鸟类在盘旋，他们没有见过，隐约像是鹰。远方高山上的冰川融水流下，形成一条清澈的河流穿越草原，中间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引来几头鹿模样的生物前来湖边饮水、嬉戏。
匈奴人狂欢、歌唱。他们追逐着草原上的动物，躺在地上欣赏蔚蓝的天空。呼衍王骑着为数不多的几头战马中的一匹，在草原上放肆狂奔。“啊——啊——”他在嘶喊，尽情释放压抑许久的心情。在他的心里，这儿就是匈奴人新的家园，新的起点。
这时，湖泊边上一个低矮简陋的小木屋引起了呼衍王的注意。他下马带着几名护卫径直朝着木屋走去。
“大王小心。”一个护卫警惕地盯着木屋。
“没事的，过去看看。”
这是一个简陋到有些过分的木屋，像是在一堆杂乱堆砌的木头堆中打开了一个小洞。“屋顶”和“墙壁”上全是细缝，被干泥土和草垛子覆盖着。近距离可以闻到木头腐烂的气味。小木屋像是被荒废了一段时间，门前杂草丛生。
护卫对着木屋喊了两声，果然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呼衍王上前推门。
“大王……”那护卫来不及阻止。
只见那薄薄的木头门根本就没有锁，轻轻一推，门就歪斜着自己打开了。
就在木门被打开的一刹那，一道凌厉的黑影划至呼衍王的眼前。后者定睛一看，一根被削得尖锐的木棍正抵着自己的脖子。只要对方再往前送半寸，恐怕自己就要一命呜呼了。
“大王！”众护卫头冒冷汗，急欲上前。但却被呼衍王抬手阻止了。
那木棍的另一端握在一名十多岁的孩子手中。呼衍王急忙摆出一副友善的表情。
“牙木拉，托尔塔塔。”呼衍王尝试和孩子沟通，但是对方面无表情，盯着自己一动不动。那木棍仿佛凝固在空气中依然死死抵着自己的脖子。
“听不懂？”呼衍王心想。于是他改用自己略懂的一些他国语言，但是一直没有效果。直到呼衍王用生硬的汉语和那孩子说道：“友，你，我，朋友。”说话的同时，他轻轻指了指对方，指了指自己。
谁知这一次那孩子居然有了回应。他僵硬地动着嘴唇，发出比呼衍王更加生硬的汉语：“盆呦，你，盆呦？”
呼衍王笑了，继续说道：“对，朋友。”他轻轻指了指眼前的木棍。
那孩子的疑虑没有彻底打消，他盯着呼衍王以及身后的那些护卫，缓慢地放下木棍，与此同时慢慢地向后退去。
“大王！我……”一名护卫喊道。却再一次被呼衍王抬手阻止。那孩子浑身一颤，插点再次把木棍刺过来。
呼衍王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们去把队伍里汉语最好的人找来。”
过了一会儿，一名叫做坦斯雷特的年轻士兵一路小跑来到了小木屋。呼衍王和护卫们这时依然只能站在门外和里面的孩子交流。在坦斯雷特的帮助下，众人艰难地沟通了起来。那孩子的汉语虽然说得不好，但是听懂别人说汉语似乎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个把小时之后，在场的匈奴人终于大概了解了关于眼前这个孩子和小木屋的来龙去脉。
眼前这名孩子用他们的家乡话说叫做阿尼尔，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名叫阿尼拉。两人不知何故在家乡受到了族人的迫害。迫害的具体原因和细节，阿尼尔支吾了半天也表达不明白。就在两人最危难的时刻，一个汉人从天而降救了他们兄弟两。这个汉人带领兄弟两人四处漂泊，沿着山路来到了这个地方。三人见此地山清水秀、与世隔绝便暂时居住了下来。这期间汉人教会了兄弟两打猎、捕鱼、说汉语。
可是就在几天前，这汉人再一次把兄弟两人叫到身边耐心地嘱咐了几句，而后就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兄弟两人日日夜夜守护在他的身边，期盼有朝一日他能够醒来，再和他们一起打猎、捕鱼。
呼衍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请求让自己进屋一看。那孩子瞪大眼睛盯着呼衍王背后的一帮人，紧张地摇了摇头。
“你们给我退下！”呼衍王装腔作势地朝手下护卫们喊道。
见那群匈奴人远远离开，孩子这才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腾出一个呼衍王勉强可以通过的空间。
呼衍王弯下腰钻进了小木屋。只见里面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床上正躺着一个人，想必就是阿尼尔口中的那位救命恩人。床边的角落里蹲着另外一个孩子，此时正张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呼衍王对他微笑，他居然也对着呼衍王微微一笑，似乎不像阿尼尔那么紧张。
“你是谁？”床边的小男孩一脸稚气地问呼衍王。
呼衍王惊诧这个孩子的汉语比阿尼尔好太多了。甚至可能比自己都要好。
“朋友。”呼衍王答道。他俯身查看床上的人。
“他在睡觉。”小男孩撅着嘴稚气未脱地说。
尽管是在预料之中，但是看到床上的人之后呼衍王还是被吓了一跳。只见床上的人脸色苍白，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呼衍王感觉不到他的呼吸。碰了碰，身体冰凉。这果然就是一具尸体。
看到来人在触碰自己的救命恩人，床边的小男孩急忙说道：“你不要吵醒他。”
呼衍王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小男孩，嘴唇微微颤抖，不知如何开口。
“他死了。”呼衍王最终还是不想隐瞒什么。
阿尼尔疑惑地盯着呼衍王。“哇色么。”
“死了。不会醒。永远睡着了。”呼衍王慢慢地说。
兄弟两人听懂了。他们推开呼衍王，两双稚嫩的小手使劲地去抓床上的人。他们嘴里嚷着呼衍王听不懂的话。阿尼尔开始啜泣，阿尼拉则呜呜地哭了出来。而那汉人就像一块木头一样不会再有任何的反应。呼衍王难过地离开了小木屋。他让手下照看好两个孩子，并送去一些匈奴人的食物。
第二天，当呼衍王再次同手下护卫来到小木屋的时候，两兄弟已经离开了，他们带走了匈奴人送来的干粮。呼衍王看着床上的尸体叹了口气。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匈奴士兵。那些人跟随自己从草原中出来，结果却死在荒山野岭。如果没有人给他们安葬，那些尸体大概会成为野兽的食物吧。想到这，呼衍王一阵心绞般疼痛。
“汉人的丧葬习俗是什么？”呼衍王询问手下。
几个人摇了摇头。
“那就找个僻静的地方埋了吧。”说完，呼衍王默默地回到了营地。
下午，呼衍王招来几名将领一起商谈匈奴人的未来。其中一个将领首先汇报了目前的状况。现在匈奴部队所剩不过三千多人。并且由于伤病而死去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这样下去，不出几年，别说重整旗鼓，就连离开昆仑山都是一个难题。
呼衍王皱眉，让将士们大胆说出建议。有人建议派几个人去联络其余的北匈奴部队。有人建议以昆仑山为根据地去掠夺乌孙人和汉人的地盘。也有人建议先就地休整半年，如果能在附近找到大夫给伤员治疗那就更好了。
就在帐篷里的人们处于一片激烈讨论的氛围中时，一个匈奴人一脸惊恐地冲了进来。
“大王，他……他他……他复活了！”
呼衍王看了一眼帐下的人，正是早上吩咐去埋葬尸体的那名士兵。
一众人等飞速赶往墓地。只见一个满身泥土的人正坐在墓地一边。那人果真就是那死去的汉人。
汉人听到有人过来，虚弱地抬起头。他似乎对陌生人一点也不吃惊，丝毫没有紧张。
“快，快把他带回帐篷，然后把坦斯雷特给我找来。”呼衍王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死而复生的人。
坦斯雷特一听说小木屋里的人复活了也是不敢相信。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呼衍王的帐篷。他没有看错，那个人此时的的确确正倚靠在一条毯子上。旁边是一碗热汤，已经被喝去了小半碗。
呼衍王指了指汉人示意坦斯雷特赶紧问话。坦斯雷特急忙向对方介绍了自己。
“那两个孩子呢？”汉人的第一句话。
“已经走了。”呼衍王说：“那孩子说过，你告诉他们如果你没有醒来，就让他们往东走。”
坦斯雷特完整地将呼衍王的话翻译过来对汉人说了一遍。
“走了啊。还想要是能醒来就带着他们再走一段呢。”汉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过坦斯雷特一字不落地将他的话翻译了过来。“算了，反正迟早要离开我身边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呼衍王急切地问道。
“什么？”那汉人不解地望着他。
“死了然后复活啊。”呼衍王双眼放光，眼前这位谜一般的人确实很有意思。
“啊……”汉人歪着脑袋有些泄气。“看来又失败了。”
“什么？什么又失败了？”
“我回忆不起来我死后看到的世界。”
坦斯雷特哑口无言，差点忘了翻译。
汉人从怀中掏出一颗黑色的丹药，说道：“这颗，我自己炼的丹药。我把他叫做‘永生丹’。它可以让我的身体停止运作，外表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呼衍王恍然大悟，当时他确实没有察觉到汉人的呼吸。
汉人继续说道：“这是第一步，常温下假死的状态会在一定的时间内恢复过来。第二步，假死的状态下，我的灵魂可以感知天下万物。当我恢复过来，我可以知道整个天下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是你没有成功，对吧？”呼衍王见证了汉人死而复活的能力之后对他所说的话毫不怀疑。
汉人点点头。
“那你的灵魂可以影响这个世界吗？”呼衍王小心谨慎地问道。“比方说，杀人？”
汉人再次点了点头。“那是第三步。”
这时人群中有人终于忍不住发笑。谁都听得出来那是一种满是怀疑的嘲笑。嘲笑汉人的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呼衍王瞪了那人一眼。
“不是，大王，灵魂……哈哈哈。灵魂这东西谁见过吗？”那人辩解。
“见过！”汉人淡然地说道：“我亲眼见过。”
呼衍王将其他人赶走之后，帐篷里就剩下了三个人——毯子上的汉人、呼衍王和坦斯雷特。
“那个，我想……”呼衍王欲言又止，他想如果安提马叔父还活着就好了。他多想和安提马商量自己的天真主意。
“大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坦斯雷特仿佛看穿了呼衍王的内心。“放心吧，我们所有匈奴人都会支持你的决定。包括死去的安提马大人。”
“我们这几千人实在太弱小了。要实现我们匈奴帝国的大业，只有这样才能有一线希望。”
这天晚上，三个人关于呼衍王的想法一直谈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呼衍王召集了所有的匈奴人。他正式宣布了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所有匈奴人都会在汉人的帮助下服下永生丹进入假死的状态。受伤的士兵会接受汉人一定的治疗，等彻底恢复了再行假死。这样的状态会一直持续，直到汉人成功探索出灵魂的奥秘，也就是第三步的成功。为了防止身体的腐败和意外苏醒，一方面汉人会在永生丹中增加防腐毒物的计量，另一方面他们需要寻找一个寒冷的地方将身体冷藏起来。当汉人的实验成功，他会将所有人从假死的状态下唤醒，并教会匈奴人灵魂出窍的方法。到那个时候，如果灵魂真的能够影响现实世界，那么匈奴人、匈奴帝国将无所畏惧。
听完呼衍王的话，底下的匈奴士兵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不太理解呼衍王所说的内容，但是每一个人却又对呼衍王的想法坚信不移。看到呼衍王脸上的忧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笑容与自信。这一刻，所有的匈奴人都坚信自己看到了匈奴的希望和未来。他们将眼前这位汉人奉若神明，齐声高呼他的名字。
“云牙子！云牙子！云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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