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宜
眠影(36)番外一
眠茵是在民国十三年的初春时节成为了陆太太。
婚礼是极低调的,请的人也少,都是熟悉的亲朋好友,还有馥馥。
馥馥此刻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两个淘气可爱的女孩子粉雕玉镯,从小便能瞧出是个美人胚子。
馥馥还在调侃陆知呈,“什么时候也生一个?”
陆知呈甚是和煦,“好啊。”
他说着用宠溺的眼神看着眠茵,眠茵也在笑,或许是经历多了,连气质都是温婉恬静的。
陆知呈不由想起当年那个有些小脾气,满是青春笑容的眠茵来。
不管怎样,她此刻,今生,都是他的陆太太了……
外面的阳光是那样和煦,一群人要闹新娘子,陆知呈护着谦逊回旋,都是极有礼貌的,一点不唐突,旁人哄笑开来说那样恩爱,他回看她,她对这他笑,轻轻握住他的手,他是爱她的,她十分确定,可是年轻时,也有那样一段奋不顾身的时光,也有一个她爱的同样爱她的人。
距离孟筠玠失踪两年了。
谁也不知晓他和舫仙到底去了哪里。
眠茵再没有听见他的消息,仿佛从未来到过她的生命……
太阳下的阳光隐隐有些刺眼,陆知呈握着她的手拍结婚照,她眨眨眼,听见他在她耳畔说,“我们这也是一辈子了……”
是啊,一辈子……
那样漫长又那样短暂的一辈子……
次年冬天,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承影,陆承影。
小承影周岁的时候,陆家大摆宴席,可唯独不唱戏。
有人说是陆太太不喜欢,所以陆知呈也不准旁人唱戏,真是恩爱情深。
倒是赵蓟霖恋上了旁人,馥馥却不在意,只要她一直是赵太太,她都不在乎。
一日赵家摆开了宴席。
流水的戏曲轮番上演。
两家背景相似,白馥馥和她对比,不见得谁更好。有人问,她幸福吗?
白馥馥淡淡笑,你觉得呢?
她语调缓慢,似是在享受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时哼唱一两句,也随着舞台的转换而幽远绵长了。
有人来了兴趣,“赵太太也喜欢听戏?”
她便闲谈两句,那人似是想起什么,悠悠叹息,“听说陆夫人和戏曲也是颇有渊源,唱的一手好词曲。”
她哂笑,怕是那人不知其中的个中故事,只是不紧不慢道,“细细想来,那还是很久以前了罢,原来都这样久远了。”
那时的她们,都还是稚嫩的,一齐在天津女子中学求学,从前不曾觉得有多美好,倒是回想起来,竟然所有的美好一齐涌上脑门来,便仿佛未有不开心或忧伤的事儿,便是有,也可以自动忽略了,偶然感慨,天真时光竟也不经意间过得这样隐秘而悠长。
“哦,不妨说来听听。”那人勾起了兴趣。
白馥馥心情也是好的,不知是不是随着一年年过去,反倒更愿意回味起从前,大概是老了罢。
“我隐约记得,有这样一阕词,具体是在哪一年作的倒是记不大清楚,大概也是无碍的。”
那首临江仙的词。
“梦里山阔水长,水袖红妆倚廊。
青衣花旦戏痴狂。
俊俏粉儿郎,娥眉扫珠黄。
缎带粉蝶含香,拾翠头面彷徨。
戏里戏外油彩妆。
院落梧桐巷,一曲凤求凰。”
年纪大了,渐渐懂得道理。
这世间,
不是所有的事,非得要个答案。
如同眠茵和白馥馥。
番外二
江西在文革时期批斗了一个老人。
沧桑潦倒,连话也发不出声,只会咿呀咿呀反驳不出。
隐约听说他早年是从天津一带流落至此的,便一直在这里安了家,也不知他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儿,一一不知晓,后来娶了当地一个嫁不出的泼皮女儿,搭伙过了这样几十年。
他也没什么营生,日子过得穷困而潦倒,最初虽然哑了,可看着也是细皮嫩肉,尤其是那双手,怎样也不像是风吹日晒庄稼人的手,可秘密已经无从揭晓。
只知道他常常搬个小板凳一坐便是一下午,浑浊的眼神无光。
只在每年的庙会时节,村头连着唱大戏时才会奋力要发出什么嘶嘶的声音来,又似低沉的呜咽,她的婆娘便会骂骂咧咧,“没听过咧,赶紧滚回家。”
然后硕大的身躯赶着骨瘦的他回去,他眼睛隐约冒出的光便倏忽熄灭,整个人便是一下子腌瘪下去,只是一具皮囊。
不知哪一天,捯拾家里翻出了一堆旧词曲,他的婆娘哪里懂,笑他竟收藏这样一堆破玩意儿,还四处向邻里说笑,于是过几年,村里破四旧,首当其冲便是他们家,听说那天夜里好不吓人,呼啦啦翻出许多,一把火烧了,平日老实的哑巴像疯了一样,袭击起了红卫兵,红了眼往火堆里冲,啧啧,哎,最后不还是死在这场风波中。
正道,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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