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虽地处江南,冬天的时候却也实打实的冷,这三个月间,文君向来是觉得相当难熬的。璇玑见她抖成一团实在可怜,便想了个法子在乌衣巷里赁了间院落权作二妖冬天的容身之所。按理来说既然住到了人群中,便该天天都化作人形才好遮掩,可偏偏文君猫性难改,一过了小雪就在家里靠着熏笼昏昏沉沉,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化不化形倒也没什么打紧。只是辛苦了璇玑进出操持,把隔壁家王婶引得甚为好奇:明明搬来的时候是两个姑娘,怎么如今只剩这一个了?
璇玑只好拿话搪塞:“家姐体虚畏寒,一到冬季便犯咳症。”
王婶子于是心疼文君“身子弱”,又怜爱璇玑温柔孝悌,乃时常做了热饭热菜让家下人给二妖送过去。又谓王叔曰:“小小姑娘离家不易,我们邻院而居,且又不缺这口吃的,倒不如时常关照关照她们也算结个善缘。”
王叔素知妻子心善,观察二妖几日确定她们并无不妥之后,便也由着妻子了。
璇玑虽说面上看去孤高清冷,却并不真的冷心冷肠。王婶子定然没想到她这一饭之恩,竟为家里赢来了百年的鸿运亨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说文君每日在家醒醒睡睡,乱梦颠倒间总是看见阿宁的一双笑眼。文君不傻,心下了悟自己这一遭情劫只怕避无可避了。
一日雪后,璇玑进屋便见到文君化成人形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等她。大红的斗篷领子上滚了一圈儿白色绒毛,斗篷底下露出点鹅黄的裙角,春葱般的两只手规规矩矩地交叠着摆在大腿上,衬着一片正红,那双手更是显得肤如凝脂。
璇玑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
“你……你中邪了?”
文君摇摇头,轻声道:“阿璇,我想应劫。”
璇玑怔住,良久一叹,褪下青缎斗篷挂在床边的松木衣架上。
“都想清楚了?”
“嗯。”
“那便去吧。我们入世修行,本就避不开情之一字。”
文君伸手拉住璇玑衣摆仰头看她,一双杏眼满满地写着疑惑。见状璇玑一笑,顺势在文君身旁坐下:“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跳起来骂你?”
“是啊。”
“痴儿。不知人心如何算得上修成人形?阿难那回蒙你陪伴,你的情劫,我也陪着你便是。”
文君觉得眼窝里热热的,忙低下了头。
璇玑揽过文君靠在自己肩上:“别怕,去吧。阿璇总在这里陪你的。”
文君喉咙里咕噜两声,侧过脸在璇玑颈窝里蹭来蹭去:“阿璇最好最好了!”
璇玑撑不住笑了起来:“有你这份撒娇的功夫在,你这情劫怕也并不难渡。”
不几日便是正旦,乌衣巷里家家户户都要忙年。文君不比璇玑见多识广,逢此盛会难免觉得十分新鲜,再加上她存了入世应劫的心思,便铁了心的要压一压身上的妖性。是以每日也不再靠着熏笼打瞌睡,倒是天天化作人形与璇玑一同忙进忙出。
二十八那日正当帖桃符,璇玑站在凳子上踮着脚往门楣上涂浆糊,文君便在下面替她扶着凳子。王家婶子恰好领着女儿买了屠苏酒回来,路过二妖时免不了要驻足寒暄一番。小丫头见二妖院门上贴着新崭崭的桃符,又看阿娘手里拎着酒瓮,于是拍手笑了起来:“学里先生教我们背‘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必是先生也盼着过年好热闹呢!”
童音清脆、情态娇憨,惹得文君不住看她。璇玑也素来喜爱王家小丫头聪明知礼,遂进屋取出两盒点心递到王婶子手里:“承蒙婶子平日照顾,这些点心就送给小妹妹吃吧。”
王家婶子见女儿甚是喜欢点心的样子,便也不推辞,只力邀二女年夜过来一道吃喝守岁。二女应允。
王家人丁并不兴旺,但家庭氛围十分好。王叔是个小官,在提刑司当差,一年的俸禄除却家用便是供女儿读书上学。王婶子信佛,心肠极是善良,更兼贤惠识礼,将家里上下打点得一派欣欣向荣。有父母如此,王家小丫头自然是个明快爽朗的性子,又并不娇生惯养,无论读书还是做家事都是一把好手。
文君见他们家其乐融融的不免深有感触,守岁回来之后便托着腮对着璇玑傻笑。璇玑一想便猜着了几分,且笑且叹:“我们虽寿数比人长久不知几许,却总有精魅恋慕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恋慕甚矣,便有了情劫。小文,看来此番你是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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