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还你一个夏天
断断续续,浑浑噩噩,在秋季的尾巴上游走在校园里,闲适而安逸,听说三峡大学的银杏林很美,于是我无暇细数台阶,不关乎溪水的绿,只想寻一片叶子的金黄。然而,地处湖北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校园,有红叶,但那片银杏林还是一片深绿,连同翠屏山,整个都是绿油油的。仿佛身处夏天,对,上个同样绿油油的夏天。
那个夏天,我在高考的战场上横冲直撞;
那个夏天,奶奶在病床上虚弱地等我回家。
我不记得奶奶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哭的,当我注意到她时,她全身已经发黄了。爸爸妈妈也并没有很关心她,认为奶奶贪吃,拉肚子脱水,当时我有点暴躁地向他们怒吼,催促他们去带奶奶看医生。那时我并不认为奶奶有什么事,在我眼里,虽然奶奶说话口齿不清,但很有精神,甚至能够因为我打破杯子唠叨我很久。我眼里的奶奶,矮小而长寿,是喜欢吃零食,喜欢和妈妈斗气,喜欢零花钱,爱挑剔,会嫌弃我做饭不好吃的老奶奶。我时常忽视她,偶尔和她顶嘴,但我不得不承认,因为血缘关系,因为从小的陪伴,我爱她。
奶奶去医院的那天,是大年初五,拜年的亲戚还在陆陆续续的来,我不知所措地招待他们,和他们聊天,他们笃定地猜测奶奶的病情:癌症。我只是淡淡地微笑,但心里已经骂了他们很多遍,作为小孩的我已经开始着急,梦里都开始有奶奶吃辣条的影子。三天后,奶奶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肝癌。去医院看奶奶的前一个夜晚,我在奶奶的房间偷偷地哭。我从未曾经历生离死别,可是我知道,也许不久,奶奶要离开我了。我慌慌张张地去我的房间里找我的鞋垫,我的每一双鞋垫,都是奶奶一针一线做的,最让我痛恨自己的是,每一双鞋垫,我只穿一次。以前的鞋垫我并未找回来,以后的鞋垫,再也没有奶奶的痕迹…….
去医院看望奶奶的那天,我买了香蕉,橘子,这是奶奶的最爱吃的水果。进入病房看到奶奶的第一眼,我感觉自己笑的都要扭曲。只是几天时间,奶奶瘦的不成人样,皮肤黄的厉害,眼睛也变小了,颧骨突出,她给我的微笑,仿佛用尽她全身的力气。我走到她身边,第一次喂她喝粥,心急而手拙的我总是不能恰当地喂到她的嘴里,平躺在床上的她喝一勺粥都显得吃力,在周围的一堆亲人中,我难堪而心酸。我轻轻的为她抹去嘴角的米粒,这是我假期的最后一天。
奶奶一直在住院,而我,也开始了紧张地备考。开学初,我时常请假去医院看奶奶,毕竟,奶奶的医院就在我的旁边。有一天,看到奶奶的主治医生,我偷听她和爸爸的谈话,她淡淡地说,奶奶肿瘤已经很大了,不能做手术,小城市的化疗老人家承受不了,可以去大城市做进一步的检查…….没过几天,奶奶被接回了家,我知道,爸爸已经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去承受奶奶的医药费,作为一个儿子,作为两个女儿的父亲,他背负着更艰难的抉择。
备战高考的日子里,我忙碌而又紧张,每周只有一天的假期,而且还布置了许多的作业。但我每周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奶奶的房间看她一眼,给她剥香蕉;每周回学校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去奶奶的房间,告诉她:我要回学校了。那时我的成绩尚可,奶奶也还记得在她的枕头下为我留着糖。每一天我都很侥幸,认为奶奶活着是件很幸福的事。
五月份,甘肃的天逐渐热了起来,我吃着冰激凌做作业,周末回家的某一天,我发现我的奶奶,吃饭都需要爸爸哄。陆陆续续地,奶奶的房间里又来了许多亲人,也许他们觉得,奶奶快要离开了。我记得有一天,爸爸匆忙地让我去听奶奶说话,奶奶比划着,嘴里说着“像萝卜”,“在医院买的”,我和爸爸便坐在奶奶的床头,猜测奶奶想要吃什么。果真,母子连心,爸爸纠结了很久,猜奶奶想吃菠萝。那时的爸爸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小镇的大街上并没有菠萝,但我和爸爸一直坚持,在一个偏远的小菜铺找到了最后一个菠萝。妈妈细心地切成小块,一点一点喂给奶奶。我和妹妹坐在旁边,我想,这是一家最其乐融融的画面了。
随着六月七日的到来,我变得焦躁,从一周回一次家到两三周回一次家,那时的奶奶,已经大小便失禁,妈妈每天在家里照顾她,当时的我,只是在电话的另一头轻轻地点了点头。高考过后,奶奶已经不认识我了。妈妈说,奶奶时常把她错认为我,或者问:圆圆呢(我的小名)?当然,这是我在奶奶的灵堂里才听妈妈说起的事。高考后的七月迷茫而又焦灼,在家中无所事事,每天都能看到奶奶的日子反而让我有点放松,我讨厌奶奶房里药味混合着尿液的味道,厌倦她躺在床上睁不开眼睛的样子。爸爸妈妈偶尔会争吵,各种压力使得他们每一天都提心吊胆却又无处诉说,而我一直在隐忍,哪怕恐慌高考成绩,也在冷眼对待着另一种未知。
第二次喂奶奶喝粥,竟也是最后一次。我的手依旧笨拙,于是奶奶说:去找你爸爸吧。我找来爸爸,作为儿子,看着满头白发日渐消瘦的奶奶,他无能为力。整个七月,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痴迷于网络,而奶奶,在我的隔壁,期待着我能陪她坐一整天,如果不是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我并不知道。看到糖果那天,奶奶已经在棺材里长眠了,我来不及叹息和悔恨。
清晰记得八月份奶奶走的那天,我还在一个打印店上班,我的录取通知书刚刚到来,也许鞭炮的声音还未停歇,妹妹打来电话并发了消息,我的手机和电脑却全部死机,那时的我猜到了什么,但就是不愿意承认。回到家,邻居已经开始为奶奶搭建灵堂,黄布已经遮住了奶奶的脸,十二精药的味道弥漫了奶奶整个房间,受到习俗的约束,我不敢大声哭,努力压抑,却不能忍受,我听到周围人的斥责,于是我走出奶奶的房间,看到门前他们已经清理的衣服,和奶奶枕头一起的,是爸爸买给她的糖,可是那些糖,曾经她总是塞给我。
我们一家人为奶奶守灵的时候,妈妈说,奶奶总是算着六天的日子等我回家。我错过了奶奶最后的夏天,于是我只能补上奶奶的七七,从头七新坟,到七七荒凉,我从没缺席,可是,也弥补不了我想认真再喂奶奶喝一次粥的遗憾。我知道不会再有一个和奶奶的夏天,可是,我真的,想还一个夏天给奶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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