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天空依旧阴沉――天空像这样阴沉已经很久了。
气象站的花园里早已经看不见花朵了,草和树却还是青绿的。只是这种青绿和正常的青绿又不太一样。正常的时候,草叶和树叶表面光滑明亮,像涂了一层油脂似的。阳光一照,微风一吹,映照在叶面上的光就会呈现出水面才有的波光粼粼的效果。但现在,草叶的边缘几乎都镶上了一圈没有光泽,没有生机的枯黄,树叶上无一例外都蒙上了一层灰土。所以懒洋洋的太阳洒下的寥寥的光,在人间没有回应。
空气很是干燥。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瘙痒难耐,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上面胡乱啃啮一样。痒了就止不住要抓要挠。所以同样暴露在这空气中的人都抓耳挠腮,侧顾转身不停,活像一只只猴子,不过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人类与猴子倒还是近亲。近几年我们人类不就频频出现返祖现象吗?眼前的这一幕应该就是吧。
我在抓耳挠腮的时候,不期看见了一只野猫。只在一瞬间,这只野猫就像钉子一样钉住了我的双眼,让我忘记了身上的瘙痒。
野猫通体乌黑,腹下略有白色的杂毛。它拖着自己的左后腿――这条腿已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压扁了。腿上的皮毛嵌进了血肉,与血肉成为一体。爪子上面的肌肉外翻,血液风干后,沾在爪子上面。如果仔细看,会看到一些白色的碎片沾在这条腿上――那是腿骨的碎片。整条腿干扁,乌黑的像农家挂在房梁上的陈年腊肉,只是没有霉丝和虫眼。不过看这只猫的样子,这条腿上很快就会有这些东西了。
它的毛结成了一块一块的,我极疑心这不是它的毛,而是谁恶作剧沾到它身上的木片。它的一只耳朵耸拉着(猫的耳朵从来都是警觉地竖着的)――想是耳骨被折断了。它的双眼中盛满了怨恨,那是陈年老酒一样醇厚的怨恨,那是利剑一样锋利的怨恨。很深很满,像海一样。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双眼中见过如此干净、纯粹、不带一点杂质的怨恨。我也从未见过这样一双令我无比惊悸,无限愧疚的眼睛。
在它的双眼角下,堆满了黑色的眼屎,还有腐烂产生的黄色脓汁。
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正拖着那条干扁的腿,一顿一顿地向垃圾堆走去,并且不时回头,用那双充满怨恨的双眼警惕地打量着我。
它终于走到了垃圾堆旁边。垃圾堆里很丰富,有剩饭剩菜,有塑料布片。在剩饭剩菜的上面,是沾满了婴儿屎尿的尿片。红绿荟萃,色彩斑斓,很有视觉冲击感。就连臭味,也是富有层次感的。迎面而来的,先是尿的碱臭,再是屎的腐臭,最后是剩饭剩菜的馊臭。一层层,层叠而来。
我不知道谁会对这个垃圾堆感兴趣,但显然我眼前的这只猫是感兴趣的。它守着这个垃圾堆,守着自己唯一的生存资源。它像古代的帝王审视着自己的后宫一样审视着这个垃圾堆,眼里溢出一些贪婪,许多的渴望。
对着垃圾堆一番审视后,它终于发现了那些剩饭剩莱。顿时,它的眼中有一点喜悦便迅速漫开来,像墨水滴入水中时那样。它的眼睛,激射出了兴奋的光。
它迫不及待地冲进垃圾堆,像是一个强奸惯犯迫不及待地冲进处女的闺房一样。我惊讶它竟还有如此的速度和力量。可是不管我惊不惊讶,它已经冲到了那些剩饭剩莱前,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仅管身上还沾有尿片上的屎尿。
它吃的很香,很满足。但我却看得很反胃。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没有足够的力量看它吃完这餐。
匆匆离开,出门办事。
我回来时,在气象站的大门等人。一辆名贵的车匆匆驶入气象站。突然,一只老鼠受到惊吓从旁边的花坛窜出,与疾驰的车轮相遇。片刻,老鼠肚内的东西一起爆出,飞散得到处都是。其中有一截肠子飞向了我,沾在了我的裤腿上,肠子上还连着不知道什么内脏,一小块。我惊愕,这突如其来的肠子让我措手不及。赶紧蹲下,把肠子弹掉。我的手指触碰到那截肠子时,亲晰地感受到了它的温热,它的蠕动。
弹掉鼠肠,当我起身时,那辆名贵的车已不知驶向了何处。
避开老鼠空扁的尸体,像罪人一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偷偷地小跑回家,快要开门时,听到了两个中午妇女在聊天。
“你昨天买的那包老鼠药有用吗?”
“还不知道,我把它洒在垃圾堆里的剩饭上了。”
“哦,对了。我早上看见你家娃娃以前养的那只黑猫了。脏得很,还断了一条腿。”
“管它呢,一只野猫。当初就应该…”
我赶紧开门,逃回家中。外边的天空,依旧很阴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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