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无心在鼎里待得很寂寞,吐出长长的信子轻轻嘶了一声。少庄拍了拍鼎盖,“无心乖,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能出来。”
她打了个滚,往角落里缩了缩,不一会儿就喘出均匀的呼吸。无心是条紫晶蟒蛇,修炼了三百年,遇见少庄的时候已经长出了幼龙一样的短角,所以少庄错把她当成了龙。
无心原本是在洞庭湖底修炼的蟒蛇精,从没做过恶,也没起过坏心思,但是那一年洞庭湖主生了重病,药里缺了一味蛇胆,湖主假仁假义将她请到水宫,在她最喜欢的杏仁酥里下了药。
她醒来的时候被绑在水牢里,胆上插了一截翠竹细管,疼得筋骨俱碎,她觉得自己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痛到极致的时候,她尖利的牙咬破了唇,血腥气在口中久久散不尽。原以为会这样死去,但是水族来取她最后一滴蛇胆之时,约是料想她再无力气挣脱,来的人并不算多。她勉力抬起眼皮,又冷又怕,聚起最后一丝力,横尾扫去,这才从如人间炼狱般的水牢里逃出来。
正是隆冬时节,出了水域,身上的鳞片被冻得发灰,游走了大约两三里,她终于走不动,一头扎进个小水渠里,顺水而下。
那条水渠连接皇宫假山湖,无心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在水里飘飘浮浮,并不知道是到了什么地方。终于安定下来,她翻身滚在假山石后面,缩小了身子盘成一圈。那时少庄是皇宫中最不得宠的小皇子,在湖边玩耍被太子推入水中,落到无心栖身的假山石旁,激起静水波浪惊醒了她。
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无心往旁边挪了挪,给少庄腾了地。他在水中不住挣扎,抱住她滑溜溜的身躯像握住救命稻草,打死不松。无心甩尾想要扔开他,但是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少庄的身后跟着一条柔弱的小蛇。
她饿极了,饥肠辘辘地盯着它 咽口水。
无心知道杀生不好,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所以伸长信子将它卷入口中,它长得瘦,身上并没有二两肉,还没尝到滋味就囫囵吞下。
心满意足打了一个嗝之后才发觉少庄抱着她的尾巴已经气若游丝,她摇摇头振作起精神,衔着少庄将他托出水面。
她潜在水中,静静观察到有人带走少庄之后才游回湖底,傍在假山石上喘着粗气。
贰
吃了东西之后,无心身上的伤口好得奇快,没两日就开始结痂。她很苦恼,因为内苑水域并没有多少食物,她已经将湖里喂着的几尾金鱼吃光了,但还是很饿。
她胆子小,不敢出去觅食,可怜巴巴地躲在水里默默祈祷内务府哪天能再往湖里投几尾鱼。但她没有想到少庄会出现在湖边,趴在水面,对着湖心轻轻唤了一声,“小龙,你在吗?”
她缩紧的身躯微微一颤,趴在石头上听他絮絮叨叨。
他脆生生道,“我知道你在里面,那天皇兄将我推到水中是你救了我,所以我带来了杏仁酥请你吃。”
听到杏仁酥,无心想到了洞庭水牢里取胆汁的竹管,还有身上隐隐发痛的伤口,便再也不敢听下去,摇着身子游到一边,将头深深扎进珊瑚丛里。
等了许久不见应答,少庄颇为失望,一双乌漆的眼珠子黯然失色,丢下半篮子的糕点,“我得回去了,放心,以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说罢转身消失在了半黑的夜幕里。
一直等到夜深,无心饿得受不了了,游出湖,目光便触到岸边的点心上。真是香,她忍不住咽咽口水,围着篮子转了两圈,四处瞅瞅没人,终于小心翼翼将篮子衔进水里。
从那以后少庄每天都会来湖边,无心仍旧不敢上去和他打照面,每次他来时都巴着他赶紧走,好上去衔糕点。
十日之后是个月圆之夜,明晃晃的月亮洒在水上,待在湖底无心都察觉得到柔光涟涟,少庄照例提着篮子来到湖边,说了好些话,无心听得并不大懂,也不大愿意去懂,只盼着他能快些走。
好不容易传来了少庄离去的脚步声,她欢呼雀跃游出水面,叼住了篮子准备游回水中。月光朗朗,微风吹动着湖边的玉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十分悦耳。她抬头望了一眼,瓷白的月光落在琉璃瓦上,溢彩纷纷,像是彩虹长卧,美得令人咋舌。
在她愣神的片刻,少庄忽然窜到她面前,咧开嘴角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现的。”
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吐下篮子想缩回去,但是少庄手快,搂住她的脖子说道,“你好不容易出现,怎么又要离开了呢?”
无心有些无奈,只好在水中左摇右摆,掀起水波阵阵,企图甩开少庄。但他颇有毅力,死死箍着,被撞得牙齿哆嗦也不放手。无心累得筋疲力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手!”
少庄讶然,“你怎么会说话?”
顿了顿又说,“是我忘了,龙有通天的本领,当然会讲话了。”
无心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一定是自己头上修出的两只角让少庄误会了去。她淡定下来,同他商量,“你先把我放开,好不好?”
少庄长了心眼,天真地晃了晃脑袋,“不好。”
半个时辰之后,无心气鼓鼓地盘在湖边的青草地上,任少庄揪着自己的角问东问西。
“你真的是龙吗?”
“是的。”无心有气无力答道。
“那你是什么龙?”少庄在草地上翻了个身,白月光在他瓷器一般的脸上流淌,一人一蛇在月光下像是一帧静谧的画像。
落了露水,草地有些湿,肚皮下潮潮的,无心用尾巴勾住少庄的脖子,“紫晶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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