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季候/黑女诗选
黑女,1970年生于河南省灵宝市。著有诗集《桃之夭夭》《黑女诗稿》。2018年获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一等奖。
▌春天,去村子里吊唁一位逝者
除了发芽的事物,村子更多的是各种
修剪下的枝条,青皮里流动着新鲜的汁液;
一只小松鼠在路中迟疑,
跑进左边的果园,还是右边的火车道围栏?
一大捆树苗押着三轮车过来,
清鲜的味道,即将进入泥土的欢快。
地里一包一包的迎春花,护佑着村子
地下的亲人。我想给失亲者说点什么,
出口的却是: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生死太大,我们常常失败,
但必须找到某些答案,无人代替。
我在谁的身上体验了死,
而谁在我的生里感觉到他自己?
每天,我的一部分在某些人那里离去
另一些则到来。我不是等待者,
因此我的一切和一切的我,
如田野这般敞开——
▌山枭和上校
(观影《燃情岁月》)
山枭找到自己的声音,
什么都可以歌唱——
在木头中找火,
灰中叫醒火苗。
山枭好样的,像那位上校,
在山上建造家,庇护血性和自由,
山下恶人来了,用枪子儿让它滚蛋。
山枭在林子飞,上校带大三个儿子
外面来个女孩,三支火把
照着她皎洁,明灭……
上校好样的,儿子们陆续回来
用墓碑和大雪理解了
他的土地和人生。
▌林中
鸟鸣在山气中浮漾,像刚刚饮过
二三月的雨,树竖起向上的路像在告诉,
在春季,从任何一条都可抵达
你从未想象到的。
光线的指引越来越暗,
太深太静,每个念头都像是巨响,
辨认出观念和现实的距离,生活
不是象征,你无法使用一个
已过期的密码,让活着像是一场
解线团运动,但可以给自己造山,
沉入某种无名的攀爬。
隐喻的象鼻山喷出水柱
就像思考的形状,当光不再是一种溢出,
星空的辩解多么苍白。它不会向你道歉:
汲引了你那么多心泉。
很快我们就知道,离那口井还远,
离全身浸透冰水还远。死亡不是终点
悲哀也非了悟,在生活的镜面
我们对世界所做过的探测如游戏……
落叶狂奔而下,在我们身上投下双影……
▌矛盾反光膜
摘掉罩袋的苹果,懵懂地白,
等待阳光的着色剂;暗面的果子
等来了反光膜——银色的长龙
将落在地上的光斑射向果子,
或者说,一排排银键弹奏着光线。
我忽生疑窦:反射的可是一条光谱?
当局限见不到真正的阳光,
必须接受这翻译或转化?
光膜是否知道,某些枝条至今还保存着
冰雹的记忆,虽然曾经离光那么近?
果的暗部是否也有几十种声音,
因缺乏真相而辩论、攻讦?
与光的启蒙沾不到边,催熟剂就是方向?
在即将成熟的日子,观念就可制造
一地落果。当然,光膜诞生就意味着
被灌输和搬运,即使那条穿着旧婚妙的大路
站起来走回,又有什么关系?
该同情还是愤慨,我身上落叶缤纷。
▌等待初雪
酒已经下去两瓶半,胸腔似乎未被熨平
暗火模仿希望的声音:往前看
“这两个月心如刀割,”能够看到清水里的刀子
是因为你在,目光和刀子都因为肉身
也许应该欣慰:还有二三友,
可以期待不久后的初雪:还能
借天地之“雪堂”*洗舌头和肺腑
远近的河冰封就封吧,还有三三两两的
腊梅在赶路,蜕掉虚、躁,蜕巧如炽火
将嗓子磨尖,为了钝……
“再这样,我愿意化成雪水。”
*苏轼写有散文《雪堂记》。有客为苏阐发“散人”之道,他答道:“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将能为子之所为,而子不能为我之为矣。”
▌雪落无边
这白色的旋转庙宇降下尘世,
短暂与永恒均来自
天地在生命之间。
对事物越温暖,便越
想念你,对这世界做功越多,
越觉得不够。
世界悲喜交加,依赖这种滋养,
雪消融,梅花敛色——
一种精神或灵魂被带走,被赠出。
是啊,作为滋养。
一阵心痛:你收割死亡的刀锋
那么多
大地上的同类彼此取暖,
山下濡黑的槐枝有九吨婀娜,
山顶没有姿态,只有风声
▌上课
当我走进教室,一粒粒黑珍珠的问候
让人着迷,我看到
被不义和无知夺走的孩子们回来
幸存的则返老还童
我举起一个词,两个,严谨得
像开门闩,当一个人从巨大的迷中醒来
一缕光照进浓密的森林
我将开辟更多的瞬间和空地
让它们被照亮,相信这样的时刻
既远又近
不过是向人类的童年致敬
向天真、纯洁、可爱的无知
传达喜爱、羡慕和欣赏
最后是我们都变成学生,让爱和信
上课,划出人性的重点
▌回音壁说明书
每天早上我听闻它的病情,
希望看到医生的消息,哪怕是丁点儿痊愈。
可是很难,它不断地生病,依旧讳医,
它自残,并试图引诱一些人自残,
我的早晨变得愤怒,然后悲哀。
我一定没有藏住这眼神,
于是成了很多人眼中的病人,
他们盯着我,把对光的热切翻译成黑暗。
也许中低音才适合这个时代,
我在鹳雀楼的古编钟那里找到了它。
莺莺塔旁边的回音壁倒不,
信息时代,它仍然把回音当作活着,
当作唯一的声音。
来源:公社诗歌
本期约稿:朱怀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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