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阳台的木椅上,阳光透过那尚未复苏的枯树枝桠散落,这个明媚的春天,来的有些晚了。带着凉意的风拂过脸颊,一只小猫从我面前匆匆跑过。
画架上摆着一张未完成的油画,只是那油彩干涸了很久,也没有人去继续画完它。
屋里的人拿起木桌上的茶杯,毫不犹豫的砸向那只可怜的小东西。小猫尖叫一声,被茶杯砸的后腿一软,虚弱的趴在地上。
我扭过头,只见她抱着软绵绵的小猫,朝我粲然一笑:“你看,它总是想逃跑,现在再也跑不了啦。只能乖乖的窝在我怀里”
猫的后腿因为受伤而微微颤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与恐惧。我沉默不语,任由猫咪向我发出求救的声音。她又抱着猫跑了几步,转了几个圈,黑色的裙摆旋转的像一朵黑玫瑰,美丽而不祥。
她又跑回屋子里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撑着猫的前肢下方,让疼痛的猫咪挣扎着伸出爪子乱蹬,弄伤她苍白精致的面孔。多么美丽的小疯子。
我走向沙发上的女孩。那猫爪已经在她白瓷般的脸颊上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
女孩瞪着眼睛看着猫咪,漂亮的眼睛里目光空洞,完全是失了智的可怜模样。我把她和猫拉开,给宠物医院打了电话,然后拿出碘酒,按住她,对着她的伤口擦下去消毒。
她很疼,却在发出欢愉而痛苦的声音,娇媚而怪异。我把染血的棉球丢掉,她软绵绵的靠在我的怀里,笑嘻嘻的粘过来搂着我的脖子吻我。那柔软的嘴唇像一个无情的蛊惑,我把她轻轻放在卧室的床上,锁上了门。
宠物医院的小姐姐对我的猫充满了怜惜,可我看了一眼账单,瞬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只小猫是我养了9年的大橘猫生下来的,现在大橘猫已经不在了,其他的小猫也被送了出去。这唯一的小橘猫被我好吃好喝的养着,谁能想到她会突然伤害它。
“柏,柏,柏!我好饿!”尖锐而清脆的声音贯穿了我的耳朵。然后就是疯狂的拍门声。我咬了咬嘴唇,把她放了出来。
她冲进厨房,把食材扔的到处都是,一只生海虾被她咬了一口。记忆里那个在厨房指点江山的少女笑靥如花。贤惠乖巧的样子和此刻的形象重合,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似乎从那以后,我对她的一切要求都尽力去满足。
她玩够了,老老实实地坐到餐厅中特别准备的椅子上,对着我痴痴的笑。我弯了弯嘴角回应,虽然她很可能无法理解这个表情了。
煮好了咖喱,端上餐桌。她安静的望着我,乖乖的坐在桌边,勺子紧紧的握在手中,皓腕上突兀的伤疤触目惊心。
桌上摆着的陶瓷餐具在阳光下温润细腻。春风打着旋吹过,如果时光静止在这一刻,那真可谓岁月静好。
下一秒,她忽然丢开餐具,纤细的手指抓起碗里的食物直接往嘴里送。我顿了顿,没有阻拦。毕竟第一次拦的时候她抽出一把菜刀对准了我的脑袋。
不过是弄的脏兮兮而已,没什么大碍。一顿午餐吃的格外漫长。我帮她擦掉了污迹,拿出洗好的裙子给她穿上。她一声不吭的任我摆布,黑发贴着脸,无辜又可怜。
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蛋上,她的眼眸空洞而美丽。那个明媚的她早就不在了。
她曾经是我的学生,年轻而热烈,像开的灿烂的红色玫瑰。她跟我学了3年画,她的艺术天赋极高,我们当时都认为,她会是艺术界未来最闪亮的一颗星。
她是个很要强的女孩,无论是什么事都拼命做第一。我非常欣赏她的性格,常常陪她在画室待到深夜,为她的每一个进步感到喜悦。
我们会一起躲在石膏像的背面,偷偷吃掉用完的静物。在夜里画饿了,我会主动订夜宵到画室,和她一起吃。她的笑容是那么快乐,那么富有感染力,仿佛一个闪闪发光的太阳。把身边的人都照耀的暖意融融,喜气洋洋。
我是喜欢她的,只是身份,年龄,还有家庭这些现实因素狠狠地斩断了我柔软的情思。有多少次与她单独相处,我的心头波涛汹涌,脸上却装作波澜不惊。
我一次次的告诫自己,我只是个普通的,怯懦的艺术老师,如果我想在这个小城的画室继续工作,我的性取向必须被藏起来。
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居然也会对我产生那样的情愫。
她在我办公室的楼下跟我告白,用的是艳俗无比的套路,白色蜡烛摆成巨大的心形。但手中的一大捧却不是花,而是鲜甜诱人的草莓。
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好在那个晚上除了我和她,画室里再也没有其他人。
她那样坚定地看着我,一双明亮的黑眸定定地望着我:“老师,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害怕她那坚定的目光,我害怕她真挚而热烈的感情,我害怕我答应她之后的流言蜚语,我像个畏首畏尾的老鼠一样,抱着那一大捧草莓落荒而逃。
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画室的院子里,孤零零的,像一朵寂寞的野玫瑰。
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爱情的,对吧?
从那以后,我不再对她特别关照,我开始无视她的进步,我每天踩点来画室,下班不再逗留。我下定决心疏远她。
她的眼神失落极了,笑容变得苍白无力。她的作品经常出现错误,我不再和蔼的指出问题,而是声色俱厉的苛责她。
她沉默的接受我的一切变化,像只逆来顺受的小狗。然后一有机会就粘着我说这说那,哪怕我一脸不耐,都不能阻止她的靠近。
哪怕我凶她,哪怕我吼她,哪怕我要抛弃她,她都没有放弃。我也不想对她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
在她第二次告白的时候,我流着泪答应了她。我真的做不到永远冷酷无情,我做不到。
我知道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可是我的家族那样死板而残酷,我怎么都不能做到不负如来不负卿。
在恋情被发现时候,我选择了家庭,我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她的身上。我清楚地知道,我这样做不仅让她被舆论折磨,还能让她知道,我放弃了她。
母亲猜测我与她发生过关系,甚至拉我去医院检查我是不是完璧之身。当医生说我不是的时候,我的母亲失控了,她情绪崩溃地将提包砸向我。
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身上很疼,心里更疼。
我的父母找她谈话,把她的家庭搅的天翻地覆。她在学校再也抬不起头来,同学们的恶意那么浓烈,几乎让她生不如死。
我被父母软禁在房间里,整日画画,一句话都不说。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直到我的父亲红着眼眶对我说:“那孩子其实也不坏,现在已经彻底疯了。她的艺术天赋算是白费了,她已经没有未来了!活该!谁让她抢走我女婿的东西!我已经替你选好了丈夫,家境非常好,你就老老实实等着结婚吧!”
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画笔掉在地毯上。鲜红颜料染的地毯一片狼藉:“够了吧!爸爸!一个巴掌拍不响啊!她已经什么样了?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了吧!还有,我不会再这样毫无作为了,我尊重你们的想法,请你们也尊重一下我好吗?”
父亲气极,他狠狠地甩了我一耳光。我冷冷一笑,在他打我第二个耳光之前,夺门而出。
冬风格外凛冽,我穿着单薄的衬衣和睡裤拖鞋,走在积满白雪的街道上。脸颊疼的要命,眼泪一串串滑落,很快被风拂去。
我无比悔恨当初的选择,我无比的憎恨自己。我害了一个多好的女孩子啊。我把她一个人留在水深火热里。可是我呢,我躲在安全的角落里,怯懦而可悲。
她被我留在那样不堪的境地,是不是很难过。
我是个胆小鬼,我真的很怯懦。我害怕我的父亲,我不敢对我的父母坦白。她却那样坚定的和家人出柜了。我呢,我却在掩盖,躲藏。
大概她的心里也很失望吧。
她被舆论的利刃狠狠刺透。原本灿烂的笑容消失了,她患上了重度抑郁。她的学业随着抑郁也中断了。
我悄悄去看过她几次,小心翼翼的躲着她的父母,站在病房外,默默的注视着她。
还是那样纤细苍白,瘦的下巴尖尖的。
我努力了很久,鼓起勇气去面对她的父母。她的父母看起来很和善,对于我这个罪魁祸首,居然并没有过多的谴责。想来是她对她的父母说了很多好话吧。
我还记得她母亲的叹息“要是她是个男孩,或者你是个男孩就好了。她一直说你是个好老师,一直在夸你,可是……”
我泪如雨下,哭的双腿发软。
后来我走到她面前去看她。她看着我,忽然就发疯了,她紧紧抱住我的腰,死活不肯让我离开。谁都拉不开她。直到护士匆匆走来给她注射镇静的药品。
我捂着嘴无助的看着她,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她的父亲愤怒的说着什么,瞪着我的眼神如此凶悍。我只能眼含泪水,狼狈的逃走。
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我颓废的靠在墙上,觉得自己真是个坏人。我再去看她的时候,得知她已经彻底失了智,而我的出现狠狠的刺激了她。
我搬出了家,自己找了房子,我去找了她的父母,并请求照顾她一辈子。
如果,如果,如果…可以重新来过。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的结果。
阳光透过微敞着的窗帘照进来,照耀着一个捂脸哭泣的年轻女人,一个失了智的傻笑着的美丽少女。
这多像一副荒唐可笑的画,只可惜,无论是我还是她,都不可能再拿起画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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