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晴耕
端午节一过,学校考完毕业试,照了毕业像。我扛起课桌回家了。
只要有了初中毕业证,证明我是个初中生,就行了,还念什么书,整天坐在教室里面圪脑疼。
自从正月就有一个小心思。那时姐夫问我,你是愿意学开车还是愿意学修车?开车危险大,修车危险不大。
我想了一想,学修车。
姐夫说,行吧!
我见过姐夫修车的工具,丁字把儿,套管,明晃晃的,比村上在县城南关修车补胎的老桂那些土乎乎的扳手好多了。
坐在家一连好几天,姐夫也没有回来。
耐心等吧,哪能那么容易呢。
过了一个月多了,还是没个信儿。好像姐夫的本事没有我想的那么大。
同学们一个个去了外面,亮去了长治,军去了太原,青也是太原,红就更不用说了,人家爷爷在太原市一辈子了,今天毕业明天太原。
前几年,村上的人去外县收废铁的少了,大多数回来在村上种青椒,支书说,过去种地是为了自己吃,现在是为了卖钱,这叫经济作物。是啊,三四亩地,那么长一溜,又覆上膜,产量上来了,自己哪能吃完,不卖干甚。几年下来,进项还行,种植毕竟比收铁牢靠一些。这是大人的生活,至于他们的孩们,好多都去了太原理发。一年学徒,二年出师,挣钱来的快,村上人把这叫“能收糙谷不收笨谷"。听说有几个人很不错,一年弄个“万元户"。这一下有了榜样,半桩子孩们都往太原挤,初中生毕业一茬走一茬,还有的小学毕业就去了。
炎热的夏天,大红日头下,大河南的树地里,“喔嘤喔嘤一一叉",蝉声高唱,道上寡几几,不见一个行人。我羊打癔症地走着,村上连一个玩的伴都找不出来。
梦想是个扎了一针的气球,日渐瘪了。姐夫那边还是没有音信,我不知该干啥。
收秋时,在十字的场上,碰见了亮。他本来就帅的脸上,又飘过来一阵淡淡的香皂味。这些干理发的人就是干净。虽然分开才两三个月,已经有了明显区别。
他说,村上老栓家的两个孩子在太原市胜利街那个理发店火的很,关键是人家的人际关系好。
太原,哈哈,我知道圆规画鸡蛋。还有什么十三冶,就更不懂了。人际关系,好时髦的词。这个家伙,才走了几天。
站在十字,说了一会淡话,各自回家。你有香味,我有汗味。
秋收罢,亮又去了长治,这也就是长治还能回来收收秋,那些去了太原的才不回来。
在村上,今天南岭地,明天水深地。后天东土岸,再不就是后母岸。进来出去,出去进来。
天上日头明晃晃,地上穷的“笛啷啷""
妈说,“能教打了鼓,不教受了苦",要不你学个拉胡胡吧!
拉胡胡,那不是村上那个瞎老陆干的生活吗,冬天时走家窜户赚个饱肚,捎带说说巜回龙传》,那,也是个事?唉呀,妈呀你真真是不了解我。
要不,跟上你哥学木匠,不用求旁人。
木匠!木匠!就知道个木匠!
我爸木匠,大哥木匠,小哥木匠。我还学木匠。不就是锯子、刨子、斧子、凿子、墨斗、麻花钻那一堆东西,扎根基、夯地基、下平、垛角、上粱、瓦房这老一套,我想想都烦。
妈,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时代了?
“这个孩的真个难缠来,不管你了,爱干甚干甚!″妈甩下一句。
秋天,哥哥盖房子,我下河捞沙。邻居家盖房子,我站在墙上接砖。
接砖这个生活好,底下的人用发板把砖发上来,我手随臂动,稳稳接住。想那《三侠五义》里的御猫展昭,飞檐走壁接暗器不过如此也。攀墙走壁如履平地我也行的。村上的老元干活儿不行,光耍嘴,但他服我,说,这个孩子胆儿正!
临近冬天,支书在喇叭上喊人,要在东岗上取土,把东岸麻池填上,修条路。麻池,麻池,就是以前大队种麻时沤麻用的池子。这是义务工,有工出工,没有出工的户,一个工两块钱,村会计就记在帐上,欠着。
以前只管念书,这些是大人的事。但今天,我要去上工。不让会计给我家记上欠帐。
独轮小推车,推上。从东岗的岸边到东岸麻池,足足二百米。村上的人来了不少,起土的,推车的,拽车的,平土的,热火朝天。一上午推了二十三车土,热气腾腾四壁汗流。那些大人们,好耍鬼,干得还没我多。
支书说,你做生活行了!
这个义务工只上了三天,麻池就变成了路。
就是一冬天没意思,冷风嗖嗖的,耍,也没个人。总不能拿上弹弓打小雀儿吧。
忙时务实,闲时务虚。冬三月,是所说的农闲季节,正好窜门。
有一回,邻居秋来我家窜门,说起夏天时候在太原回收酒瓶的一些趣事,说,“咱村上的人叫啤酒是马尿,谁知道太原那些人可能喝的了。有时候撞对机会一天收满满一三轮车。有一次,一个女人卖酒瓶,叫我上楼去取,人家在里边说,进来吧!进来吧!没事!我在门外面往呢呀家里一瞅,好家伙!明光水花,晃的眼都睁不开。你就不知道人家那室内有多好,咱这个样说吧,在那家里头你要是明天不想活啦,说碰在墙头上碰死吧,碰都碰不死!因为墙上头装的是簧!"
我一直纳闷,太原人的室内墙装上簧干甚了。或许秋没有看清,如果我去了太原,我就看个明白。
反正,太原有意思。
大年初二,在太原理发的队伍才回到村上,一个个白光析净。军在动物园东门的坡子街理发店。青在解放路大南门他姨夫的理发店。红在体育馆附近。面容还是那些人,开口说话的腔调却是大不一样了。
“ 咂们走吧么""
“咋地了呀"
“这的哇"
“厢跟上"
“麻样儿"
“香干儿″
“闹窄了,闹歪了"
半年前说的还是
“砸(咱)走吧?"
“着甚来"
“拯(怎)个"
“厮跟上"
“油条"
“豆腐干儿"
“弄解了,弄乜了”
我一下感觉到咱村的话就是土,人家太原市的话就是洋气。
有时和他们几个人坐在一起,人家一说就是解放路,五一路,桃园路,建设南路,大营盘,柳巷,钟楼街,鼓楼街,开化寺,南肖墙,北肖墙,双塔东街,天龙大厦,五一广场天桥,听得我耳晕。太原市就是大!这地名也好听!天桥?天上的桥?
咱农村的地名东王坡,西南沟,圈沟,哎呀!我不说了。
尤其是青他哥叫峰,在太原干了几年了,听说在政协理发,人家去老乡的店里窜门,都坐“蓝鸟",开口说的是“我们单位",不简单。峰穿的裤子,上头宽宽的,底下窄窄的,人家说叫“老板裤"。
“悠悠岁月
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
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
究竟为什么
漫漫人生路
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
谁能告诉我
是对还是错
…………"
阿敏的歌盖了帽,我百听不厌,可是他们都不唱,他们唱的是:
“周末午夜别徘徊
快到苹果乐园来
欢迎流浪的小孩
不要在一旁发呆
一起大声呼喊
向寂寞午夜说BYE BYE
…………"
我爱唱爱听的歌,他们不喜欢,说过时了。他们唱的歌,我听不懂,也不习惯。
正月在军家玩的晚了,就住在他家。谁知,人家脱下来的衣服裤子还要叠的整整齐齐。完全不是上初中住斋房时的挛成一堆。
我不知道,解放路大南门,五一广场天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个裤子为什么叫"老板裤",他们学唱的歌是什么人唱的。当然也没有问他们,那样会招来嘲笑的,
果然,过了正月十五,“太原人"都厢跟上走了。厢跟,厢跟,都厢跟走吧!
村上又成了寡滋淡味,没个意思。
我经常从村西的后母岸圪蹓到三圪节坡,小土道只有三尺宽,没有车走,行人也少,道两边的草夏天蓬蓬勃勃,但现在伏在地上只是像黄色的地毯,岸边的酸枣树无视人们的砍伐倔强地生长着。站在坡上可以看见远处的公路,那是县里通往长治市的路,有公共车,五毛钱。往太原走哪条路还真是不知道。
我想起七岁时,跟着母亲在尧庙山上烧香时,听到的童谣:
尧王庙,尧王山,
州府县官三斗三,
三斗官家敬尧王,
王保天下得平安!
尧王大庙何人造?
天下第一是鲁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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