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间丘陵起伏如海
雨水如潮水般从远方层叠压来
雨线连绵打在野草与河水上
溅起一阵阵水雾
云陌游走在飞腾的白雾中
仿佛是从云中而来
一 剑映枫桥
黄昏,姑苏城外春草乱摇,眼看着雨要落下来了,一个年轻人走着走着,忽然就地盘膝,坐在了郊野间。他腰身挺拔,膝上横剑,整个人像云中蓄势待发的雷。行人三三两两,以为他是拦路的劫匪,都绕开了他。
只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远远地直冲这剑客而来,在他跟前作揖道:“请教这位侠士,枫桥可还远吗?”
那剑客低头看着膝上的剑,片刻后忽一笑:“萍水相逢,你不怕我是歹人?”
书生道:“太阳尚没落山,有什么可怕的?实不相瞒,在下每见到佩剑的侠士,便心生亲切。从前我遇过一个剑侠,嘿嘿,那真叫了不起。”也不知他是称赞那剑侠,还是自矜从前的际遇。
那剑客又一笑,笑声干冷,着实不算亲切,但书生却不以为意,见他不接话,径自又道:“那剑侠姓云,你既然用剑,兴许也有听闻。”
剑客目中寒光一闪,皱眉抬头:“莫非你是说云陌游云公子?”
书生呵呵笑道:“你果然听过。”
剑客道:“前方三里就是枫桥。”说完又垂下头。
雨珠淅淅沥沥洒落,书生道:“我上次来时,记得枫桥边有个卖茶水的棚子,兄台何妨与我同去那里避雨?”
剑客道:“你道我为何坐下?我便是不爱在雨中走路,莫如等雨停了再做打算。你自己快快走吧。”
书生愕然失笑:“这雨下到明晨你也等?”见那剑客不答,向前急匆匆去了。走出百来步,雨下大了,回头却已望不见那剑客,几个撑伞的黑衣人团团围住了剑客所坐之处。
书生停步张望:那些黑衣人齐齐丢下伞,从腰畔拔出细细的光。远处的雨线晃动了一霎,那剑客露出了身形,黑衣人渐次栽倒。
那剑客孤零零立了片刻,提剑大步而行。地上的黑衣人中忽然蹿起一个,跃袭剑客后心,那剑客反撩一剑,天边掠过电光,一瞬里黑衣人身形凝停在半空似的,随即跌落进泥泞。
少时,那剑客行到书生近旁,道了声:“走吧!”书生心中豪气忽生,一言不发地跟着剑客走在雨中。
两人衣衫尽湿,来到枫桥畔,只有河水泛着雨花从桥下急流而过,却不见茶棚。剑客问:“你上次来枫桥是何时?”
书生笑道:“七年没来苏州,险些找不着枫桥。”他这一路脚步笨重,剑客知他不通武功,见他笑得洒脱,问:“以前看过杀人?”
书生摇头,道:“江湖上的事嘛,听过,听过。”
剑客听他语气似对江湖不甚在意,就道:“我方才所杀,是天霜堂的刀客,每个都能在一炷香内杀死你一百次。”
书生道:“是吗,佩服。雨这般密,此地又没个遮拦,兄台要进城就快快动身吧。”
剑客道:“你来枫桥作甚,你不进城?”
书生道:“今日是三月初六,我须在桥边等到初七太阳落山,才好离去。”
剑客盯着书生,冷笑道:“巧得很,我也要等到三月初七才走。”说完竟又坐下。
书生见他满身泥垢,错愕道:“你即便要等,也不必这般坐着。”那剑客听了,反而躺倒在地上积雨里。书生一时无言。
这场雨来去匆匆,说话间渐小而晴。一驾马车缓缓驰近,车夫是个五旬老者,在枫桥边勒马,打量着一躺一立的两人,神情狐疑不定。
书生笑道:“老丈,你可是要问路?”
老者道:“不敢,请教两位可曾在左近见过黑衣带刀之人?”
那剑客翻身跃起,衣衫上泥水淋漓,淡然道:“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
老者道:“如能告知,老朽感激不尽,少不得要奉上两盏热茶。”
书生笑道:“若有热茶,倒可以喝上一碗。”
老者脸色一变:“二位当真见过?共有几人?”
那剑客冷哼道:“你这马车里是满厢重物,何来茶水?”
老者沉吟一阵,笑道:“阁下好耳力。还请稍待。”说完,从马车的车厢里扯出一大捆竹竿与麻绳,另有几方木凳。剑客看到那竹竿甚长,方才竿尾定是在车厢另一端伸出许多,行车时怕是颇引人注目。
老者道:“二位先坐吧。”那书生瞧得迷惑,但随即哈哈一笑,取凳子坐了,又递给剑客一个凳子。剑客默然坐下。
那老者手提一把竹竿,环绕两人迈步,边走边不停插下竹竿,两人周身很快便多出个方圆丈许的竹阵。雨后泥土松软,但老者随手掷竹,却入地甚深,那剑客认定老者是有意显炫内劲,只冷冷一笑。那书生看不出厉害,连称有趣。
老者从车厢里取出泥炉陶壶、几只茶碗,放在两人凳子旁的地下,而后解了马匹的木轭,伸指在马臀上轻戳,那马如遭刀剑,眨眼间奔入荒野,马嘶声渐渐隐没。
老者将车厢木壁拆散成大片木板,搭在竹竿顶端,用麻绳捆得牢靠,竹阵成了个简陋的棚子;又提着车辕和木轮,在炉边徒手掰成木块,生起火来。老者松了口气,道:“待炉火旺些,便可坐壶煮茶了。”说完拿起陶壶去河边取水。
书生怔了怔,转头看向剑客,道:“哈哈,我早就说这里有个茶棚。”
剑客淡淡道:“不错,阁下料事如神。”
书生见老者提壶回来,又道:“径直用刚落过雨的河水煮茶,怕是不怎么干净。”
老者扫了一眼书生与剑客的衣衫,意似你两人也不怎么干净,但仍道:“言之有理。”猛地抖振手中陶壶,壶中冲天射出一清一浑两道水泉,老者用壶接住那股清泉,放在火炉上。
剑客道:“风雷震荡,激浊扬清,阁下莫非是‘风雷阔剑’司徒雷?”
那老者从衣襟中取出一包茶叶,撷少许入壶,随口道:“退隐十年,不意仍有人识得老朽这手功夫。”
那书生喜道:“原来老丈也是位剑侠,怎么身上未曾携剑?”
那老者司徒雷道:“老夫的剑就在此间,离二位不算远。”那剑客面无表情地听着,书生好奇追问:“你的剑到底在哪里?”
司徒雷不答,却望向那剑客,道:“好在老朽不算老眼昏花,也还能识出这位仁兄。”
剑客道:“你认得我?”
司徒雷道:“我认得你的佩剑—柄似龙首,鞘上镂鳞,这是近几年名动江湖的‘龙鳞剑’。阁下自然就是人称‘江南快剑第一’的卢飞尘。”
剑客卢飞尘道:“司徒总镖头过奖了。”那书生听他名中有个尘字,为人又不甚洁净,不禁扑哧一笑。司徒雷注目书生,又道:“看这位小哥儿的目光身形,不似武林中人,可是与卢兄一道的?敢问高姓?”
那书生道:“在下韩固,韩信之韩,班固之固。我与这位卢兄,也只刚刚相识。”
司徒雷颔首道:“老朽是个粗人,韩信之名倒也听过,班固却不知了。老朽有一句劝言,韩兄若无要事,还是早离枫桥吧。”
书生韩固道:“在下正是有要事,才来这枫桥边。”
司徒雷问:“不知是何要事?”
韩固却道:“说来话长,不妨先喝口茶。”他见茶水尚未煮好,就从行囊中取出纸笔,以笔锋残墨写了个大大的“茶”字,挑在竹竿上,笑道:“献丑了,帮你写个招牌,聊代茶资。”
那茶字写得飘逸欲飞,司徒雷与卢飞尘都不精书法,却也隐约从字上看出一丝旷然离尘之意。司徒雷叹道:“若非看淡世事,怕是写不出这般的字。”
三人各喝了一碗茶,不多时有行人路过,倒也有三两个走入棚子讨要茶水的,司徒雷收了每人三文钱。卢飞尘道:“想不到风雷镖局的总镖头,竟在这荒郊野外卖起了茶水。”
司徒雷笑呵呵道:“镖局的生意,十多年前老朽便已不做了,与其天南海北地奔波,倒不如摆开茶棚,坐地发财。”
卢飞尘道:“司徒老兄所问黑衣刀客,当是天霜堂中人吧,适才我倒是撞见了几个。”
司徒雷一凛,问道:“那几人向何处去了?”
卢飞尘道:“都被我杀了。”他见司徒雷脸色惊疑,便又继续道:“我这几年行走江南,有时遇到些天霜堂的败类,便顺手除去。怎么,司徒老兄与天霜堂是有仇还是有旧?”
司徒雷道:“天霜堂为祸武林,阁下说他们是败类,颇合我心。但老朽与他们也称不上有仇。阁下孤身单剑便敢与天霜堂为敌,老朽实在佩服。”
卢飞尘道:“不敢当,举手之劳罢了。”
司徒雷道:“近来苏州城中常有天霜堂刀客走动,怕是又图谋不轨,老朽已经留心多日。”
卢飞尘道:“我杀的那几个刀客,是朝着城门去的,定是打算进城与同伙会合。”
韩固插口道:“这天霜堂是什么门派,很是凶横吗?”
司徒雷道:“天霜堂总舵在庐山五老峰,分舵众多,堂主柳寒山号称‘霸刀无双’,堂中刀客如云,手段酷烈。近十年天霜堂在各地杀人如麻,颇有一统武林之意。”
司徒雷又给韩固解释了几句,忽听远处传来人马喧哗声,三人眺望荒野:昏黄的日光下,四个黑衣人纵马而来。
卢飞尘对韩固道:“你且退开些吧。”韩固却摇头道:“是天霜堂的人来了?我倒想见识一番。”
那四个黑衣人顷刻来到茶棚边,在马上扫视三人。韩固看到四人腰畔都系着黑鞘长刀,刀鞘上镂出一线霜白。
为首的黑衣刀客道:“你们三个—”卢飞尘却已抢先道:“不必废话了。”说完踏前出剑。
那刀客在马上抽刀,格住了卢飞尘的一剑,怒道:“你这厮作甚?”
卢飞尘没料到这一剑能被挡下,心知这四人的刀术比先前所杀刀客要高明得多了,收剑冷笑道:“几位不是来找我的?”
那刀客道:“找你作甚?你小子既然自己找死,须怪不得我们。”
四人纷纷下马,司徒雷料想是这四人尚不知有同伴死在卢飞尘剑下,赶忙抢上前来,笑道:“误会,误会!几位快请喝碗茶消消气。”
那刀客道:“哼,你端茶来吧。我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紫衣的女子经过?”
司徒雷一愣,道:“这可从未见过。”
四个刀客接过茶碗喝了,相互对望一眼,一齐丢碗拔刀,步法变幻,将卢飞尘围在当中。
司徒雷见这四人配合迅捷,绝非易与之辈,便连声道:“唉!我的茶碗!”俯下身去捡拾摔碎的碗片。韩固一时不知所措,也弯腰去帮司徒雷捡碎碗。一刀客道:“碎都碎了,还捡个鸟?”说着一脚踢向韩固后腰。
司徒雷暗暗叫苦,他手中扣了几片锋利的碎瓷,本想等候良机打出,却见那刀客出脚力道不小,韩固若被踢中,怕是要成废人,只得扯住韩固衣衫,膝上迸力向后疾掠避开。
那刀客恍然惊笑:“好老儿,原来也是练家子!”
司徒雷不等稳住身形就将碎瓷甩向四个刀客,口中急叫:“卢老弟!”
卢飞尘见司徒雷出手,却不出剑夹攻,反而退开一步。四刀客从容挥刀击开碎瓷,脸上煞气一闪而过。
卢飞尘皱眉道:“司徒兄,咱们以二敌四,未必便输,用不着使碎碗偷袭。”
“以二敌四?”为首的刀客看了看韩固,道,“是了,是你这书生不会武功。”
司徒雷苦笑无言。
忽然,众人听到桥下河水响动—水花冲天飞起,从河里竟跃出一个紫衫女子来,不疾不徐地走近。
她衣衫湿透,紧贴肌肤,显出身姿姣美。韩固看了一眼,赶忙收回目光,脸色古怪地注目别处。四个刀客的眼神却在那女子身上滴溜溜打转,那女子蹙眉道:“即便是以一敌四,你们以为本姑娘便会输嘛?”
为首刀客道:“原来你躲在水里。嘿嘿,我四人要杀你不难,要生擒嘛,就须费些手脚。”
那女子本来在河中闭气躲避,已摆脱四刀客追杀,却窥到茶棚边的争斗,不愿牵连旁人,故而现身,闻言冷笑:“你们尽可试试。”
那刀客目露邪光,笑嘻嘻道:“等擒下你,看你是否还这般硬气。到那时谁输谁赢,比的可就是床上功夫了。”
那女子身子一颤,袖里已滑出一柄短剑,捏剑柄的指节泛白,显是气极。韩固忽然走近两步,指着那刀客道:“你怎能出此污言秽语,难道天霜堂中果真皆是败类吗?”
司徒雷见韩固此刻离刀客不足三尺,随时有中刀毙命之危,情急中接连踢飞地上瓷片,袭向四刀客;与此同时,那女子瞬息刺出四剑,剑光直指四刀客咽喉。四刀客一时难辨这四剑虚实,各自旁跃,让开了短剑和瓷片。
那女子趁机踏前抢位,司徒雷江湖经验老辣,脚下一闪,与那女子和卢飞尘站成品字型,将韩固护在中间,也将四刀客分隔开。那女子道:“这四人不过是相互配合得紧,莫让他们结成刀阵,便不足道。”
四刀客互换眼色,似在犹豫是否要退远些重新结阵,卢飞尘忽然对面前一个刀客道:“你出一刀,我出一剑,一招定生死。”
那刀客一怔,横刀凝神戒备,阴笑道:“一对一吗,好,旁人不得相助。你先出剑吧。”这“旁人不得相助”一句,是他们四刀客惯用的暗语,意为“一起下手”,他说完不等卢飞尘先出剑,径自挥刀斩出。
韩固忽听耳边飒然一响,一转头,看到卢飞尘对面那刀客胸口处已多了个血洞,卢飞尘却仍提剑立着,地上雨水不知为何所激,溅在了靴上。韩固这才感到眼睛刺痛,似被什么耀伤,但方才却未看到一丝剑光。
另三个刀客尚未及出刀,见同伴竟已死去,一时惊住,暗忖这一剑换成自己也定然接不下。司徒雷趁机右腿横扫,劲风大作,三刀客赶忙后跃,瞥见卢飞尘脸色发白、身躯微晃,竟坐倒在地,无不懊悔:那一剑太过神妙,他施展后竟至虚脱,方才若三刀齐下,他决然无法抵挡。
司徒雷肩不动、膝不弯,袖底忽然飞出几片碎瓷,这一记“袖中霹雳”是他昔年走镖时用以绝地求生的奇招,三刀客未及站定回神,已被瓷片撞中下盘穴道,踉跄摔倒。
那女子不待三人缓过气来,抢步俯腰,短剑在三人喉间抹过,司徒雷急叫:“且留活口!”然而话音未落,三道血箭已激射出去,溅在端坐泥地的卢飞尘身上。卢飞尘哈哈一笑,道:“痛快。”
四个刀客俱死,司徒雷微微一笑:“摔坏老朽的茶碗,岂是白摔的?”回看韩固神情,似并不怎么惊惧,也不禁有一丝佩服,道:“韩老弟,你不通武功,胆子倒大。”
韩固道:“过奖,我虽不会武,但与天霜堂无冤无仇,料想他们不至于无端加害。”
司徒雷叹道:“若只要无冤无仇便可相安无事,那世间争端又是从何而生?”
卢飞尘道:“你方才直言天霜堂是败类,已算是与他们结了仇。”
韩固脸色微变,想了想道:“这四人都已死了,我说什么天霜堂也不会……不会知道。”
那女子冷笑道:“等本姑娘说与他们,他们便知道了。”
韩固一怔:“姑娘说笑了。”那女子道:“谁跟你说笑。”韩固张口结舌,一时无语。
司徒雷道:“看姑娘身手,绝非无名之辈,不知可否赐告?”
那女子道:“我叫萧晚。”
司徒雷沉吟道:“敢问可是婉顺之婉?”
萧晚冷淡道:“是夜晚的晚。”
司徒雷心下暗惊,与卢飞尘对望一眼。两人都知“紫霄”萧晚名头不低,是杀手行会“九霄”的头目之一。九霄行事狠辣,但四年前绝迹江湖,传闻俱已死在云陌游剑下,没想到这紫霄却还活着。
司徒雷道:“原来是紫霄姑娘,久仰了。看方才情形,姑娘似是与天霜堂有过节?”
萧晚道:“我在城中遇到这几条天霜堂的狗,他们出言不逊,与我争执起来,我杀了一个,却被剩下四个缠住。”
司徒雷听说过萧晚剑术极高,行事却颇有邪气,不愿与她过多牵扯,便道:“实不相瞒,稍后怕是还有天霜堂刀客会来枫桥,姑娘既与天霜堂结仇,不妨早些离去。”
萧晚却不走,只道:“是吗?若再有狗来,倒还可以再杀几条。”
司徒雷点了点头,默然将四具刀客尸身扔进河里;此时韩固神情已定,来帮司徒雷抬尸体,司徒雷借机又劝韩固,韩固却也不肯离开。
司徒雷丢完尸体回来,卢飞尘问道:“司徒兄,你说天霜堂的人还会来枫桥?”
司徒雷道:“不错,明日三月初七,是云陌游云公子之父云寒川的祭日,云公子或会归家—天霜堂刀客汇聚苏州,恐怕正是冲着云公子而来。”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北边不远处的矮坡,又道:“城里的云家旧宅早已荒弃,而那边正是云家祖墓所在,天霜堂的人若存歹心,定会在枫桥左近设下埋伏。”
卢飞尘道:“原来司徒兄在枫桥边摆开茶摊,却是为了盯窥天霜堂的动向。”
司徒雷颔首道:“老朽虽然本事不济,但多年前与云公子总算是有些交情,此举也不过是想略尽微力。”说完看向萧晚,心想江湖传闻九霄是毁在云陌游剑下,不知确否。但见萧晚静静站着,对他这番话无动于衷,似全不在意云公子这三个字。
司徒雷沉下一口气,寻思如今她既与天霜堂有仇,倒也算是同仇敌忾,便继续道:“故而,这枫桥边实已成险地,三位若无要事,当真不必在此停留。”
卢飞尘冷淡道:“若明日能见到云陌游,那倒值得一留。”
司徒雷转头看韩固,韩固却抢先笑道:“我本就是为见云公子而来,岂能离去?”
司徒雷道:“竟是如此。那么韩兄大可明日再来。”
韩固摇头道:“我也知云公子如神龙隐现,行踪飘忽,明日再来恐会错过,还是提早等候为妥。”
司徒雷长叹一声,不再多言,转而四下踱步,忽然找定了一块空地,坐下挖起土来。
韩固瞧得错愕,问:“你这是作甚?”司徒雷却不答他。四人都沉默,忽有噌的一声,却是卢飞尘调匀内息,站起来归剑入鞘。
韩固想起尚未与萧晚通名报姓,便道:“萧姑娘,在下韩固,韩信之韩,班固之固。这位老爷子是风雷阔剑司徒雷前辈,而这位则是人称江南快剑第一的卢飞尘卢兄。”
司徒雷听了,挖土的手顿了一顿。卢飞尘皱眉道:“你记性倒好。”
萧晚恍如未闻,在茶棚里坐下,又给自己倒了碗茶水。韩固见她不搭理自己,脸上微红,也端了一碗茶慢慢喝着。
司徒雷已将坑挖得颇深,忽而俯身伸手,从坑中捞起一柄剑,他拂去剑鞘上的泥土,拔出剑来,剑身比寻常剑阔出一倍,瞧着极为厚重。
韩固讶然失笑:“原来前辈把剑藏在土中。”
司徒雷叹道:“早年埋剑于此,不想此剑仍有重见天日之时。剑锋已锈,我也老了。”
韩固闻言心事浮动,环顾四野暮色,半晌后忽道:“兴许天霜堂的人不会再来了。”
司徒雷道:“当年天霜堂为夺取云家秘籍‘落英谱’,曾千里追杀云公子,折损惨重,可算与云公子仇怨极深。我猜想他们多半会来。”
韩固道:“难道如今江湖中就任由天霜堂为非作歹?”
司徒雷道:“也不尽然。听闻涉川剑杨逊这几年已挫败了天霜堂不少奸谋,快雪楼近来更是声势惊人,连天霜堂副堂主林摧之也已死在楼主方雪的刀下。江湖人都说,他日手刃天霜堂主,当在此二人之中。”
韩固道:“此二人?那云公子呢?”
司徒雷道:“十多年前那次追杀,天霜堂出动了半数精锐,仍徒劳无果,江湖人都说,半天霜遮不住一朵云。”
韩固拍掌道:“原来如此,料想天霜堂今次也难伤损云公子分毫。”
司徒雷道:“这话再对没有。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天霜堂这回来势不小,凭老朽的微末剑术,只是权当多一只眼,帮云公子留神罢了。”他提剑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对萧晚道:“萧姑娘,你若是不打算走呢……”
萧晚截口道:“我走与不走,与你何干?”
司徒雷笑呵呵道:“老朽的意思是,劳烦姑娘先把茶钱结了,你喝了两碗,共是六文钱。”
“你这老头,好生小气。”萧晚冷笑一声,丢给司徒雷一块碎银,“不必找还。”
司徒雷笑着接住银子,方要道谢,神情倏然一肃,道:“远处有人来了。”
卢飞尘道:“来了七个。”
韩固张望远方,不见有人,等了片刻,才隐约看到从城门方向驰来一伙骑马的人,却辨不清人数,不禁暗自骇然。司徒雷等人收敛了兵刃,悄然等着。
那伙人黑衣带刀,果然正是天霜堂的刀客。他们在茶棚边纷纷下马,一刀客扫了一眼棚中,没什么异样,对同伴道:“先干活儿,再回来喝茶。”
七个刀客快步走向茶棚北边的矮坡。
司徒雷低声道:“咱们跟上去,等会儿这七人若四下逃散,劳烦卢老弟与萧姑娘盯紧。”说完不待两人答应,已提剑向那矮坡蹑行过去。
卢飞尘拔剑站起,跟在司徒雷后面。萧晚蹙眉放下茶碗,也跟了上去。韩固赶忙迈步追去,卢飞尘道:“你就不必跟着了,退远些吧。”
韩固却不听,和卢飞尘并肩走着,见前面的司徒雷横剑当胸,渐行渐疾,双足几乎要离地飞起,竟仍无声无息。
韩固不通内功,掩不住自己的脚步声,七个刀客刚要迈上矮坡,听到背后有靴子踩折草叶的声响,霍然回头,惊见司徒雷已近在咫尺,巨剑急斩,晚风中如一道斜阳扑面照来!
七人分跃两旁,让开了这一剑。司徒雷冲到了七人前头,猛啸一声,双手握剑,刹步拧身,如风车般轮转回来,有两个刀客走避不及,被巨剑切入胸口,崩开一线血泉,就此毙命。旁边一刀客被司徒雷的剑刃磕到刀身,长刀脱手飞出,司徒雷上前一脚,将他踢得闭气晕厥。
卢飞尘与萧晚在司徒雷出剑时便左右散开,有三个刀客闪身避到卢飞尘跟前,卢飞尘一剑挺出,径直刺入最前一个的心口,紧接着与第二人刀剑相格,察觉出此人修为颇高,当机立断又使出先前那必杀必中的一剑,风里爆开嗤的一响,第二个刀客栽倒在野草中,剩下一个刀客却挥刀砍向韩固。
卢飞尘浑身脱力,瞥见韩固大叫一声,竟抬臂去挡刀,当即强凝心神,出剑将刀刃架偏,那一刀在韩固左肋旁擦过,割开了韩固的长衫。与此同时,萧晚与逃向她那边的一个刀客互换一招,那刀客站定不动,萧晚反手掷出短剑,剑光在卢飞尘与韩固之间蹿过,射入了韩固身旁那刀客的咽喉。
萧晚转身走向卢韩二人,她身后那刀客眼睁睁看着她迈步,抬手一摸喉咙,头颅忽从颈上滚落。
司徒雷见七个刀客顷刻间六死一晕,不禁朗声一笑。韩固惊魂初定,也跟着哈哈笑起,卢飞尘道:“你笑个屁。”
韩固收住笑声,朝卢飞尘深深一揖:“多谢卢兄相救。”卢飞尘看也不看韩固一眼,径自闭目调息。
司徒雷在那晕厥的刀客身上连点数指,封住他周身要穴,将他拍醒,喝问:“你们天霜堂究竟有何图谋?”
那刀客冷笑不答,司徒雷抬脚在他胸口一踏,又问:“你们方才说‘先干活’,是打算干什么勾当?快快说来!”
那刀客咳嗽两声,吐了口唾沫,恨恨瞧着司徒雷,仍不说话。
萧晚拾起短剑,在手里把玩着,忽然弯腰一刺一勾,将那刀客的左眼挑瞎,一缕细血飞洒在韩固的靴上,韩固双唇紧闭,强抑住惊叫。司徒雷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那刀客惨呼一声,又晕过去。萧晚在刀客衣衫上抹了抹剑身的血,那刀客瞬息醒转,见她又落剑来挑自己右眼,急道:“我说!我们是来、来下毒的!”
司徒雷道:“下毒?你们是想害谁?”
那刀客道:“是云、云……”剧痛中却说不下去。
四人闻言对望,司徒雷又道:“是云陌游云公子?就凭你们,也妄想能毒倒云公子?你们打算如何下毒?”
那刀客欲言又止,忽听萧晚冷冰冰一哼,忙道:“我也是听从吩咐,这下毒的法子,也是上头教的。我若说了,你们可否放我一条生路?”
司徒雷斟酌片刻,道:“好!只要你照实说。”
那刀客道:“上头给了我们一瓶奇毒‘霜霖’,让我们七个掘开云寒川的坟墓,将他尸骨胡乱抛了,再用毒水淋洒在尸骨上;等到明日云陌游来时,见到亡父的尸骨散落一地,岂能不收殓重葬?那时他就算明知有诡,也不得不中毒了。”
四人闻言凛然,均觉这法子实在歹毒,明日云陌游只怕当真会中毒。韩固连连摇头,痛骂了几句,司徒雷道:“贼子恁地阴损!那瓶毒水呢?拿来!”
那刀客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具尸体,道:“在他身上。”萧晚走过去,小心翼翼从尸身衣襟里翻出一个瓷瓶。
司徒雷又问:“你说的‘上头’是谁?你们天霜堂这次来苏州,是谁领头?来了多少人?”
那刀客道:“领头的是宁副堂主。我们是分批来苏州汇聚,我今日初到,也不知共来了多少人。”
司徒雷面色一变,沉思起来,没想起再要问的,便道:“看你答得还算老实……”
萧晚轻笑接口:“就把这瓶毒药赏你给吧。”
司徒雷一愣,那刀客骇叫起来:“别!使不得!”萧晚却已拔开瓶塞,将毒水倒在那刀客的衣衫上。
毒水渗进衣衫,那刀客叫声立时顿住,僵挺死去。四人见这霜霖毒性如此霸烈,面面相觑,各自沉默。
良久,司徒雷道:“萧姑娘,咱们已答应放他,你这般作为,岂非失信?”
萧晚冷冰冰道:“那是你答应,我可没答应。你若看不惯,就请赐教吧。”
“姑娘言重了。”
司徒雷并不着恼,转而对韩固道:“天霜堂久不见这七人回去复命,定会再派人来。韩老弟,方才你身陷险境,那也不用我多说了。你自己快走吧!”
韩固却只摇头不语。卢飞尘道:“你留下只会枉送性命,等会儿打杀起来,须顾不得你。”
韩固道:“我不走,也不用你们救护。堂堂男儿,死便死了,何须多言?”
卢飞尘冷笑一声,径自走向茶棚,韩固愕然道:“不管这些尸身了?”
司徒雷道:“地上流血太多,腥气难掩,总归是瞒不过,倒不如留下尸身,挫挫天霜堂的锐气。”说完也朝茶棚走去。
四人走出几步,司徒雷忽然叹道:“卢兄、萧姑娘,你们也听见了,兴许宁碎之稍后即到。”
萧晚蹙眉走着,一言不发。卢飞尘淡淡道:“那便如何?我今日刺了两记‘云影’,累得挪不动步子,可懒得再离去。”
司徒雷喉间一哽,一时沉默。卢飞尘又道:“司徒兄要走便走,我不笑你。”这话说得甚是无礼,司徒雷却只是苦笑一声,仍没说话。
韩固道:“那宁副堂主很是厉害吗?不知比司徒前辈如何?卢兄那惊龙般的一剑,料想那姓宁的就接不下。”
卢飞尘闻言黯然。司徒雷叹道:“天霜堂有三位副堂主,听说其中刀术最高的,便是‘素手染玉’宁碎之。只怕老朽修为再高十倍,也绝非她的对手。”
韩固呆了呆,问道:“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任由歹人毁去云家坟墓。”说完却没人接他的话。
来到茶棚边,司徒雷背对三人,忽然道:“当年走过几十趟镖,却从没接过守墓的生意,哈哈,说不得,只好凭此朽身锈剑接下了。”他站直了身形,将巨剑拄进泥土,虽白发苍苍,但瞧来极是威猛。
韩固道:“前辈,你—”话未说完,萧晚已抖腕将短剑插在地上,冷笑道:“留便留下,有什么好说的?”
卢飞尘拔剑出鞘,也掷在脚下,剑刃颤出一声嗡鸣,远远传开,惊飞了乱草中的鸟雀。
韩固看着这三柄长短不一的剑。斜阳下,一抹昏黄的光在剑上流转,似给剑刃涂上了一层暖热,那股暖意映入韩固心头,打得他胸口隐隐灼痛。韩固蓦然飞奔到矮坡下,拾起一柄长刀,又奔回来,用力把刀尖也插进土中。
四人彼此对视,不约而同一笑。等候许久,只有河上零星漂过晚归的渔船,却不见天霜堂刀客再来。
韩固道:“兴许贼子害怕了,不敢再来。”司徒雷默然摇头。
四人中除韩固外,耳力目力俱佳,又过半晌,夜色渐浓,周围仍无异动,不禁都有些疑惑。
韩固忽道:“我今年三十岁,还未请教卢兄贵庚?”卢飞尘一怔,道:“二十七。”司徒雷便也说了自己已五十有三。韩固嗯了一声,看着萧晚欲言又止。
萧晚道:“二十六。”她语调随意,说完斜眼回看韩固。韩固被她亮晶晶的眸光一逼,不自主地低下头,倒了碗茶一口喝干。
卢飞尘道:“韩兄,你这般口渴吗?茶喝多了苦嘴,不如买些酒肉来吃。”
司徒雷打量周遭,先前七个刀客的马匹被杀气惊得奔散,此刻仍剩一匹徘徊在茶棚左近,便沉吟道:“卢兄所言不错。若骑上马进苏州城里找家酒楼,买些吃食回来,倒也是好的。”
韩固拊掌赞道:“且做长夜之饮,何惧恶寇强贼?快哉,快哉!”
司徒雷掏出一把铜钱,数了数,笑道:“可惜老朽这一丁点家当,怕是买不了多少酒肉。”
萧晚道:“我早前给你的那块碎银呢?”
司徒雷恍如未闻,却对韩固道:“韩老弟,不知你是否带得银钱?可敢骑马入城,辛苦这一遭?”
韩固大笑道:“有何不敢?三位少待。”他走到那匹马近旁,翻身上去勒紧缰绳,呼喝几声,纵马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司徒雷叹道:“这书生骨气硬直,盼他先前是碍于颜面,此去莫再回来。”
卢飞尘道:“他若一去不返,倒少了个累赘。”
天阴无月,夜浓如墨,三人坐在茶棚里,各怀心事,谁也没再说话。一个时辰过去,方圆半里除去零散几个赶路的百姓,别无来者。
萧晚道:“那书生怕是不会回来了。”
三人站起眺望,东南远远的有一片模糊轮廓,分不清是苏州城的城墙还是天上的暗云,北边是埋葬着云家先人的草坡,河西岸则是荒野乱径,都隐没在黑沉沉的夜里。
司徒雷四下走动,枫桥边野草连片起伏,河水的流淌声如人细语。
卢飞尘忽道:“有马蹄声。”
司徒雷停步侧耳,道:“是一人一马。”
三人握紧兵刃,在茶棚边等着。
马蹄声渐响渐近,马上人的眉目在夜色中浮现,满脸倦色,喘息粗重,却是韩固返回。
韩固一边下马,一边已连声笑道:“哈哈哈,这匹马当真难骑。”司徒雷叹了口气,见马背上驮着七八个大大小小的油纸包,用线扎在一处,皱眉道:“韩老弟,你是打算吃上三天三夜吗?”
卢飞尘笑了笑,上前取下油纸包,道:“我倒真有些饿了,多谢。”他拍了拍韩固肩膀,走回了茶棚。
韩固定在原地,似愣住了,忽又哈哈一笑,从马背上又解下两个大皮囊,道:“还有酒呢!”
韩固拴了马,四人在茶棚里坐下。司徒雷取出烛灯询问,卢飞尘道:“既都不走,还怕什么?点了便是。”韩固笑道:“只怕天霜堂的人在远处瞧见,以为是鬼火,吓得再不敢来。”
司徒雷道:“不错,咱们光明磊落。”当即点起烛火。卢飞尘解开一个油纸包,见是切好的火腿,便径自抓起塞入口中大嚼。韩固想起了什么,找出一个纸包递给萧晚,却是他怕萧晚吃不惯荤腥,特意买的果子蜜饯。
萧晚神色淡漠,接过吃了几口。韩固拎起酒囊倒满四个茶碗,道:“这是枕河楼的好酒,咱们同饮一碗吧。”他说完当先饮尽,道:“天霜堂的人是否不会来了?又或者,那毒水就只一瓶,他们已黔驴技穷?”
三人也都喝了碗中酒,司徒雷道:“韩老弟好酒量,只是此言怕是有些低估天霜堂了。来,我再敬你一碗!”
卢飞尘猜出司徒雷是想灌醉韩固,再将他妥善安置,便只自顾自吃喝,不发一言。萧晚忽然轻笑道:“大敌当前,还是少喝些酒吧。”
司徒雷瞪了萧晚一眼。韩固道:“萧姑娘言之有理。”却仍与司徒雷对饮了一碗。卢飞尘道:“萧姑娘,我也敬你一碗。”萧晚也不推辞,倒满一碗酒喝了。
四人吃喝一阵,烛泪渐堆。韩固问道:“云公子的家乡便是苏州吧,他很少回家吗?”
司徒雷叹道:“老朽只知十年前的三月初七,云公子曾归家祭祀,与陆青渊约在苏州郊野斗剑。那陆青渊昔时是天下第一剑客,云公子胜了他,从此名扬天下。”
卢飞尘道:“此事江湖哄传,但近十年里云公子是否回过苏州,却是谁也说不准。”
韩固道:“或许云公子是以十年为期,明日多半会来。等到明晨—”
萧晚截口道:“说来说去都是云陌游,有什么好说的?”
韩固一愕,不再说下去。四人静默在凉风中。
萧晚取过皮囊径自倒酒喝酒,脸上竟始终不露醉态,她见卢飞尘满身泥垢、胸襟上还有吃喝时染上的油渍,蹙眉移开目光,又见司徒雷正闭目养神,而韩固却时不时偷眼来瞧自己。她忽对韩固一笑:“韩信之韩,班固之固?”韩固一愣,道:“正是。”
萧晚道:“岂不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无形?”
韩固喜道:“这是班固《汉书》中的话。”
萧晚道:“故而君子有先见之明,不立于危墙之下。”
韩固道:“萧姑娘也要劝我离去吗?”
萧晚道:“你爱走不走,我可懒得管。我只是觉得你这般行事,有些糊涂。”
韩固张了张嘴,似要反驳,但只嚅嚅道:“说得是,说得是。”
卢飞尘见这韩固本是洒脱性子,与萧晚说了几句话后竟脸红起来,不禁一笑。韩固奇道:“卢兄为何发笑?”卢飞尘却不理他。韩固转回头,心头微惊;萧晚低下了头,脸上的笑意已消隐不见,眼神空落落的,整个人透出夜色般的清冷孤寂。
又过良久,韩固见无人开口,默思前尘来路,正要慨叹几句,忽听萧晚喃喃唱道:“宝阶斜转春宵永,云屏敞、雾卷东风新霁。光动万星寒,曳冷云垂地。暗省连昌游冶事,照炫转、荧煌珠翠,难比。是鲛人织就,冰绡渍泪……”
“是鲛人织就,冰绡渍泪。”司徒雷长叹一声,“萧姑娘,你果然也曾见过云公子。”
萧晚怔了怔,道:“司徒前辈,你每年三月初七,都会在枫桥边卖茶水吧?”
司徒雷道:“不错,近几年都如此。老朽也只是想着,云公子或能来喝一碗茶罢了。萧姑娘,你也是每年三月都来这桥边吗?老朽往年倒没留意。”
萧晚却不回答,只轻声道:“司徒前辈,你从前听过这歌?”
“听过,”司徒雷颔首,“在洞庭湖边,云公子唱过。那是我最后一次走镖,说起来,已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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