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肖

白露走后，我向主编递交了辞职申请，原本是不想再在A城待下去，主编却不允，她问我，愿不愿意去春城，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主编看着我，把辞职信退给我，这个我暂时不批，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我最终辞了职，决定开始专门写小说，但是我依旧来了春城，白露向来喜欢花，听说春城是一年到头都有繁花的，有一条街道名曰“繁花似锦”，名字略显俗气，花却是极美的，想来她若是还在，必然会很欢喜，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写稿子，我也很欢喜。

很快，我在“繁花似锦”的周边看中了一处院子，应该是有些年代了，土色的墙朱红色的木窗，院子里打理了各重姿色的花草，三层的楼房已经爬满了碧绿的枝蔓，我不太认得，大概是类似于爬山虎一类的植物，五角星一样的叶，绿的发亮，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显得格外幽静，院子里住的是一对温姓老夫妻，古稀年岁，气质仍在，有一个女儿，已经在大洋彼岸定居，老两口不愿远离故土，执意留在这里，老太太见了我直说我和她女儿很像，我笑笑，应和着这是缘分，后来我在房间的照片里见过那个女子，很漂亮，其实，我和她一点也 不像。

出租的是三楼，价钱却比普通小区还要便宜，我几乎毫不犹豫的就要了这处房子，搬进去的前一个月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却把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走了个遍，那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日日想起白露，每当情绪交织在一起难以解开的时候，我便选择出去走走，我不愿成为一个失控的人。

有一次老太太上楼敲门，给我送自己酿的玫瑰蜜，我道了谢，老太太说，你这个丫头，太过安静了些，我浅笑，要是我太闹了，岂不是给爷爷奶奶招烦吗，老太太看着我，以前我们家那个丫头就是个泼辣的性子，老头子一直想不通，他那么严肃的人，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一个好动的闺女，最后还找了个外国人，两个人倒是闹到一处去了，连我那个小孙女儿都是一个性子，以前觉得烦，她们出国以后，倒是觉得不那么自在了，仿佛总是少了点什么。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老太太鲜少提到后辈们的事情，一提，便是数不尽的思恋，“或许你们写书的，都是这样安静的吧，我们家老头子也是”。

其实我本来不是这样的性子，我也不知是为何，自白露走以后，我不愿再与人太过亲昵，倒说不上对人设防，只是一旦跨过某个度，就想要后退一步保持距离。

遇见老肖的那一天，六月初六，听起来是个好日子，事实上，那天却算不上一个好日子。那真是晕头转向的一天，那天我梦见白露，她说她没有见到长书，她很难过，醒来的我发了一上午的呆，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根本无法动弹，更不用说是写稿子，我正对着窗外放空的时候，老太太上楼敲门，很是急促，我开门见到的就是老太太不知所措的脸，爷爷中风了，我随着老太太下楼，不知道为什么，一种恐惧感从心底一下子串出来，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失去的日子，我害怕温爷爷的离开。

爷爷进手术室的时候，我坐在走廊的长凳上陪着老太太，从始至终我都以为我很镇定，直到有人过来跟我说，“你在发抖吗？”，很沉稳的声音，我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老太太说，“以恒，你爷爷他怎么样了”，“放心，爷爷没事，送的很及时，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要好好调养”，老太太连连点头，“这个小姑娘是？”，我抬头看他，却说不出话，只看见他胸牌的名字是肖以恒，“这是住在我家的小姑娘，珞珞，今天多亏了她。”，他微笑着看我，然后我感觉他似乎作势摸了摸我的头，“看来你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呀小姑娘。”，我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回神的时候，已经在病房里。

温爷爷睡着了，看起来还不错，我放下心来，又突然想起那个见面就喊我小姑娘的人，我应该生气的，于是我找到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他，“肖医生是吧，你不要以为你是医生，就能随随便便摸女孩子头，还有，作为医生，别人的年纪看不出来吗，我哪里小了？！”，我义愤填膺，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办公室隐约发出低低的笑声，我才意识到，办公室不止他一人。然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人，成了我，我突然哑口无言，他看着我，也笑着不说话，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直到旁边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以恒啊，又招桃花了呀，还是带刺儿的那种。”，“……”，我实在待不下去了，仓皇逃走。

我和老肖的相识便是从那天开始，那时候我还不叫他老肖，而是肖医生。“你好，肖以恒”，他和颜悦色一本正经君子之腹，我没有办法再将小人之心，“肖医生，姜珞”，算是冰释前嫌，接下来的时间，我鲜少想起白露了，温爷爷渐渐康复，能说话了，能起身了，能出院了，我开始继续写我的小说，那段时间我正在塑造一个而立之年英俊潇洒却格外温润沉稳的男主，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闪过的却是老肖的脸，我正在为自己的想法惊讶的时候，老太太上楼叫我，说是肖医生来了，那天老太太做了一桌子菜，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老太太为了撮合我和老肖，故意设下的饭局，嗯，老太太对这件事情，一直很热心。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和老肖的来往就真的多了起来，从最开始偶尔的聊聊微信，到偶尔出去吃个饭喝杯咖啡，甚至是散步逛街。倒也没有无话不说，但是说的每一句话，都很自然。

有一天下午，我看了很喜欢的作家的文章，字里行间都是求而不得的难过，情绪差的很，这可能是文字的魔力，轻而易举就让你深陷其中，我鲜少发朋友圈，几乎不把自己的心情说与外人听，不论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那一次不知道是怎么的，我在朋友圈里说了六个字，“烦心事，坏情绪”。半小时后，老肖的微信过来，“要不要出来喝一杯？”，我回复他好，春城虽小，酒吧到是挺多。

那天，灯红酒绿，人声喧嚣里，我终于向他提起了白露，他问我，可是源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笑了笑，摇摇头，不是，只是因为她出生的那日，正好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我说起了白露的一切，她的音容笑貌，她的甜甜爱恋，还有她的绝望决绝，肖医生一直安静的听，未发一言，我停下来看着他，那时他手里把玩着一杯酒，似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我却很是相信他听完了我说的所有话，他把酒推给我，“来一杯？”，我看了一眼手里的果汁，说好啊，接过一饮而尽，并不是很烈，苦涩入喉，却生出甜意，“你不痛吗？”，我一愣，因为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是，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当我在他面前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很难受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源于何，脱口而出的却是，“不痛，故事终究是别人的故事，相反的，这段时间，我甚至很羡慕她”。他定定的望着我，五彩的灯光四射，有些花眼，却险些被他看穿。我拿过他手边的酒瓶，又倒了一杯酒，端着放在眼前，杯子是深蓝的玻璃杯，挡住了彼此的视线，看不清他的脸，却听他隐约说了什么，我无心去问，轻声说，“多好呀，不像我，既没有感受过恋爱的甜，也没有经历过失恋的痛，就连求而不得的遗憾，我都没有”。然后我偏头问他，“肖医生，你说我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很无趣。”，他笑着摇头，“你只是还没遇到那样一个人而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开始觉得今天的酒有点烈了，要不然我怎么会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有些温柔。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头有些痛，白色的窗帘透露出外面阳光正好，浅灰色的被子，北欧式的装修，很明显这不是我本该睡的房间，衣衫整齐，倒没有特别惊慌，我起身出门，

然后在厨房门口看着肖医生的背影，似乎是在熬粥，他没有回头，“醒了？我就提醒你那酒很烈，不能贪杯。”，“但是你还是让我喝了。”，眼前的背影有稍微停顿，“洗手间里粉色的毛巾，牙刷和杯子，都是新的，先去洗漱吧，我从老太太那里要了钥匙，给你取了衣服，在客厅的那个白色袋子里，收拾好了餐桌上放着蜂蜜水，记得喝，粥还要熬一会儿。”，他一口气说的很多，我却记得很清楚，嗯了一声就出去了，确实是头疼的。

我坐在客厅喝蜂蜜水的时候，他终于从厨房出来，穿着一身爸爸年纪的家居服，头发有些散乱，我笑了出来，他走到我面前坐下，“还有五分钟”，我点头，“你刚刚笑什么?”,我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衣服，“你这身衣服穿起来，可真像我爸的年纪。”，他低头看了一眼，也轻轻笑了，“随便买的，本来也是而立之年，算不上年轻了。”，我突然就起了玩笑的心思，“要不然，我以后不叫你肖医生了，叫你老肖吧，多接地气。”，他的表情有点无奈，“老肖，我饿了。”，这个人，局促起来的时候，有点可爱，他起身，过来吧，粥好了。肖医生给我盛粥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相处的竟然异常的自然，自然的就像已经结婚多年的夫妻。

这个想法萌生的时候，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以为你今天会惊慌失措。”，我接过他给的勺子，嗯，很香，“嗯，我应该惊慌失措，然后让你对我负责么。”，尝了一口，好吃的很，肖医生依旧坐在我对面，“我倒是宁愿你是那样的反应，即使没发生什么，我也是愿意对你负责的。”，他说的很是认真，我舀粥的手停顿了一下，似乎听到了心跳声，然后，不知道是哪个我，轻轻说了一句，“那你便负责吧。”

稀里糊涂的，我和老肖，在一起了，对于此，温爷爷和老太太倒是开心的很，总说得遇良人。我却有些后悔，有些东西，没有的时候，或许是无所谓的，但是一旦拥有，就会害怕失去，我似乎不太喜欢这样情绪包裹的自己。

其实我和老肖，性格并不是很相同，我们经常会意见相左，但最终也会莫名其妙的统一，

有一次我和老肖吵架，没有争吵，用了我们都比较擅长的方式，冷战，我盯着手机的聊天界面不说话，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直到半小时过去，他说，你等下，我去天台抽根烟。我说，嗯。我知道，他很久以前就戒烟了。其实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冷静下来了，想来这次应该是把他气急了，我也知道是自己错了，毕竟一直以来，装作毫不在意的人，是我，于是当我开门面对那双温柔到底一丝怒气都没有的眼睛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就抱住了他，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上这个人了。

“你要相信，你和她不一样，你不会失去我，永远都不会失去我。”，他紧紧搂住我，我知道，他说的是白露，他一直都看穿了我，我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轻轻的恩了一声。

我告诉姜爸，我的男朋友是个中年老男人，糟老头子在电话那边气的跳脚，我说老肖要和他问好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的讲着要挂电话，我懒得理他，直接把手机给了老肖，然后，我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让老头子恨不得立马把我嫁给他。当然也或许是，我忽略了30多岁的男人的魅力。

后来我突然明白，老肖最大的魅力，或许就是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让人动了嫁他的心思。那天早上我接过他手里的早餐，看着他微红的脸上还有些许汗水，我意识到，这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老男人，就是我要过一辈子的人啊，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老肖，我们结婚吧”，他愣怔了一下，我笑着看他，然后听他浅浅的说了一声，好，他转身出了门，我却不着急，把早餐摆在桌上，拿了碗筷，静静坐着。白米粥的温度凉的刚刚好的时候，老肖回来了，他轻轻的在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盒子，没有任何的表白。

“戒指，你说让我负责的那天，我就准备好了。”

小笼包的香气还弥漫在四周，无名指的戒指在偷溜进来的一缕阳光下闪着光，还有，情不自禁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