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泄洪未通知的传言一出，邢台被冲到了舆论风口浪尖。但受灾同样严重的河北井陉，只有官方宣传部统计的人数和轻描淡写的声明。」
关注我朋友圈和微博的人都了解，虽然学新闻出身，我一直是个没心没肺天天讲段子的人，从来不讨论政治和灾害。
原因很简单，当键盘侠谁不会，这个年代吐槽的门槛与地狱齐平。但没调查的人从来不配有发言权。
但这一次，我想写点儿什么。因为发生灾害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
前几天下大雨，我在北京。为了赶在月底前办完档案，昨天就坐火车回到了石家庄。
我并不住在石家庄市区。50年代兴建军工厂，我外祖父跟着部队来到了石家庄西边的井陉，距离邢台150余公里。军工厂西临滹沱河支流冶河，北靠太行山，地势较高，但附近村庄绕山围水，极易受灾。1996年这里就曾遭受山洪灾害。但当时我只有两岁，印象并不深刻。
7月19号，我妈打电话告诉我，大雨已经下了两天，没有要停的意思，家里停水停电一宿。手机信号不好，暂时不要联系。说实话我当时没想太多。
但第二天晚上，我妈就告诉我，附近的小作镇被淹了。半夜山洪突发，不少村民在睡眠中被直接冲走，尸体被洪水裹挟到了下游的河滩。
据我父亲和乡亲介绍，井陉县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有三：苍岩山镇、测鱼镇和小作镇。
我家离小作镇最近，约17公里，开车只用半个小时，之间只隔一道山梁。小作镇的山沟中有冶河的小支流，河道狭窄，小作镇处于支流的下游。7月19日晚，上游辛庄乡和南陉乡的山洪顺着河道倾泻而下，直接淹没整个乡镇。
死了多少人？在一个乡亲的微信群中，有村民统计了两个村庄中所有消失的人们的名字。大多以家为单位，用的都是村中的简称。我相信这些名字，也只能永远沉寂在微信群里了。
下游的村民则在群中呼吁找不到亲人的人，来他们的村庄搜寻。
而井陉县城微水，大雨滂沱，电线短路，两位警察穿着雨衣，用伞将已僵硬的尸体勾出，洪水已与建设大街桥梁齐平，桥上行人仍然步履匆匆。
在新修建的石太高速孙庄乡南防口收费站，大车被围困，村庄被淹没。目之所及只有洪水。
而井陉县城外307国道大桥，平时7、8米深的桥墩被淹没，洪水几乎与桥面齐平。
井陉县秀林镇南横口村则洪水倒灌，水面高出路面一米，平时划定路和水渠界限的路桩只是摆设。
苍岩山区和测鱼镇的公路则直接被沙石掩埋，人员无法通过。我老家在测鱼镇的崔家峪村，之前回老家，天气晴好时都会一直爬坡颠簸不断。下雨的这两天，更是全面失联。
大城市的人们，没见过山洪。狂暴、粗粝、席卷山野，瞬间就可以吞没祖祖辈辈的家园。这些视频都出自本地村民之手。在这个只有少数媒体发声的时代，我很庆幸他们替我们记录了这一切。
每次大灾难发生，网络就是猎奇场。我们惊恐、失措、质疑真实性，高呼新闻专业主义和伦理道德。我们站在制高点上质疑一切，批判一切。但它发生在我身边时，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或许死的某个老乡，不久前我妈还买过他种的桃子。
昨日回家，在307国道上蜿蜒前行。我坐在车里，外面很潮湿，但阳光很好。路边仍有洪水奔袭过的印痕，不少树木因为泥土松动而面朝西方一致倒地。远眺山野，暴雨过后灌木却更青翠茂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然是本地人，但我仍不知井陉县总共伤亡人数。知情者给了我小作一个镇死亡人数数据，但请原谅我没有这个勇气说出来。毕竟写这篇文章，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
所有的人都在讨论邢台，讨论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而我想说，从1996年到现在已经有20年。上次在井陉死去的人估计都被淡忘了，这一批死去的人，被记得的时间又有多久呢？地震的预警不可获知，那已经持续了12小时的大雨呢？政府对这些死去的生命就真的没有一点责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不知明天会不会大雨。
文/白勺子
后记：
我爸爸一边看我写这篇文章一边叹气：你写出来，“我估计就会被县政府请喝茶了。”不过一会儿后，他还是给我提供了很多当地村民拍摄的视频，并为我普及了当地地理，纠正了文章中的地名。
人不能永远逃避。因为你不会知道，你是否是下一个被洪水冲走的人。
我其实不跑社会新闻口，写这篇文章，感觉像是弥补对家乡的亏欠。这里粗蛮却山清水秀，红白喜事儿不断。军工厂本来就与周围村庄联系不密切，12岁后，我在外念书，更是很少看过它的样子。在传媒大学读书4年，媒体日薄西山的传言听了一万遍，最终还是残留了些许朴实的新闻理想：我只是想把真相告诉更多的人。
感谢新京报同事老师们在我的家乡奔波报道。
对了，祝我22岁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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