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汽车

数汽车

我爱数路过屋后的汽车

那时候，汽车还很少

数一天汽车，只用一把杏核儿

“一、二、三、四、五!”

杏树结了试花果

杏核儿够我从六月数到入学

“六、七、八、九、十!”

妈妈用一只春天会发芽的木盆给我们洗衣

木盆散了

她就用铁丝给它做了个紧箍儿

妈妈还会念紧箍咒

壶把、铁桶、桌椅、菜篮这些家什都怕她

她一开骂，日子就飞快地转

在她的咒骂声里

它们鬼使神差般地游走在我们人间的檐下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我们总担心香皂会越来越小

索性让它风干，让它皲裂

让它变得毫无意义

它像一尾小鱼

客死在时间的堤岸

我们同它是异乡人，无权过问

它在等着遥远的客人的双手

来殓它归乡

“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

姐姐有一双皮鞋

每个星期天，下午五点半

她都要擦皮鞋

我想这是上学的仪式，上学真麻烦

金龟子的甲胄就从不擦鞋油

帮姐姐砸鞋油是件重要的事

挤不出来的鞋油

还能用一块废铁把它们砸出来

被砸过的鞋油外壳儿薄得就像一张纸

纸上写满了我不认识的字

“二十、二一、二二、二三、二四、二五!”

秋天，我们收了一屋顶的南瓜

那可是一屋顶的彩色星球

拿一根棍子坐在房顶上

我和阿猫就能指挥整个宇宙

我们饱含着热爱，一天消灭一颗星球

到最后，生活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循环——

挤瓜子—吃南瓜—挤瓜子—吃南瓜

我们在瓜瓤里同生活打架

我和姐姐吃到吐时

妈妈说：“这个南瓜有问题，

明天吃一个好的。”

明天？

明天又是一堆挤不完的瓜子

“二六、二七、二八、二九、三十!”

在电压最低的乡村

我们用着瓦数最低的灯泡

微红的电灯就像火渍

飞蛾也偃旗息鼓，多么宁静的夜

我们更爱在屋外等月亮出山

索性让电灯闭了它熬得通红的眼

电灯睡去，我们出门

遇见了这世间最美的流星

外公说，那是真主在为我们划火柴

“三一、三二、三三、三四、三五、三六、三七!”

我们在园子里种了回蔸豆

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

它拿艳红的花为我们招来成群的黑蝴蝶

我感觉得到它爱我们，在四季里

它爱得死去活来

“回蔸”几乎是一种死而复生的能力

我盼着它能长出魔豆

好让我们的家什和用度都能死而复生

“三八、三九、四十、四一!”

妈妈问我，你能数到几啦？

我告诉她，我数到了四十一辆汽车

妈妈的笑像被晒过的糖，粘住了我

“你肯定数错了。不过没事，

明天你可以入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