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当我打算给远在异地的爸爸妈妈打电话,每当我翻看爸爸妈妈写下的生活往事,每当我看到妈妈编制的物件,爸爸修理过的桌子,每当我被几张照片牵着,想起出行的种种,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定有冥冥之中的神奇力量,让世间原本陌生,素不相识的人成为父母儿女,成就世间最最普通,而又最最珍贵的一段彼此陪伴的生命的旅程。
我很幸运,在能发现和思考的年龄,听到满脸皱纹的姥姥用小名呼唤妈妈。我是被惊到了:我的妈妈,应该从她一出生就是妈妈,她怎么会有小名?她怎么会是别人的女儿?我还记得妈妈迎着姥姥的目光,脸上瞬间露出小女孩的天真,高兴,仿佛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是已经做了妈妈的人,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叫自己妈妈,光顾着回应自己的妈妈。阳光灿烂的日子,如果恰逢小住的姥姥要回到百里之外的小山村,我总是看见妈妈抹不完的眼泪,妈妈要背着阳光,不要姥姥看见,在我面前假装阳光刺了眼,灰尘迷了眼,我只是心里默默想:妈妈为啥哭?不是总说哭是丢人的,没出息的表现吗?
我一定不知道,不记得的我怎么来到世界上的,懂事开始,我认为爸爸妈妈,是和我拉着手一起来到世界的,我是孩子,他们是爸爸妈妈,没什么可以质疑的。可怕的是这样的事实在长大的日子中,被越来越多的知道一点一点击碎:我的爸爸,他原来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不是一出生就当上爸爸的,他也曾经叫别人爸爸;我的妈妈也是从一个小女孩变成妈妈的,在我出生前,她是姥姥的女儿。
那么他们又是如何做孩子的?也像我一样吗?爸爸的爸爸会把不认识的字写在卡片上,饭后抽出一张,像做游戏一样有趣?妈妈的妈妈是不是担心女儿不会做出全村夸赞的中式盘扣?爸爸记忆最深的是爷爷奖励他的《新华字典》,毕生为人师表的爷爷把“正直善良”毫无保留地传给了爸爸。不识字的姥姥,面对妈妈知会多于征询的对象,只是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是那个年代粗糙,无奈,却又绝对正确的忠告,是后来的”磨合“,”相濡以沫“的方言版本。
识字,读书,农村,城市,工作,两代人跨度太大。我想姥姥一定没能在重大事件上给与家长绝对权威的建议和争论,远离家乡读书,分配工作,爸爸摆脱了农村,彻底离开了爷爷的视野,这已经不以爷爷的意志为转移。这么说来,爸爸妈妈的父辈刚刚结束了迫于生计的抚育,紧接着就被巨大的差距抛在后面,父辈已经意识到了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沟通什么样的想法,所以他们因此禁言,让自己的孩子像风中的草一样,任由社会的风吹向该去的地方。机会和选择少得可怜,反倒把事情变得简单和容易,几乎没有给操心留有余地,没有因此而起战火,一切好像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孔子的一句话:“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在爷爷念出时,多少带了点儿子必须服从父亲的意味,而姥姥的理解则是哪里有孙子和我大声说话的份儿,爸爸妈妈更多在心里诠释:“儿子要有儿子的样子”,而永远把 “父亲要有父亲的样子”埋在心里烂掉,“哪里有儿子要求老子的份?”渐渐消失在口头上,意思却微妙地充斥在空气中。
童年的回忆是幸福的,物质上我躲过了自然灾害,没有食不果腹的记忆,精神上,有知识的爸爸妈妈给了我不一样的起点,帮我开启了一扇门。社会还没有把知识供奉为无以复加的地步,没有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理论,指导升学,就业,结婚,生子,升迁,创业,因此没有各种各样的压力,通过爸爸妈妈施加在我的身上。爸爸妈妈身上,从容与随意似乎与生俱来。他们和我们谈论最多的是学习,但从来没有斤斤计较分数;他们教育我们诚实,善良,但是没有提到“情商”二字;他们没有和我们谈论家庭的亲情,男女的爱情,因为他们觉得这还是难以启齿的字眼;他们建立了一套无形的道德规范,身体力行,默默影响着儿女……
难道父母对于我,仅仅止于生命的给与,性格的塑造,文明和文化的传承?
混在人群中,他们是隔壁的老伯和阿姨。日子慢悠悠慵懒前行,我除了理所当然跑回家吃妈妈做的饭菜,心里埋怨爸爸有点落伍。我只是贪婪地知道,爸爸妈妈是我的天,护着我永远朝前看的理想,忘记回头真诚看见爸爸妈妈。直到有一天,心疼我的爸爸,用自行车载着三岁的女儿从幼儿园回家,一老一少,迎着夕阳远去。我跟在后面,泪眼朦胧,那个多年前像铁塔一样的爸爸不见了,自行车后座的我换成了又一个小小的女儿。年少轻狂,总以为来日方长,可怕的不是时间流逝,可怕的是时间没有换来对爸爸妈妈更多的了解。
难道,百年前的纪伯伦一语中的:
“……
你们是弓,你们的孩子是从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在无穷之中看定了目标,也用神力将你们引满,使他的箭矢迅疾而遥远地射了出去。
……
因为他爱那飞出的箭,也爱了那静止的弓。“
是的, 我知道我能飞这么远,是因为那不惜一切代价拉满的弓,“砰”的一声,是意欲挽留的叹息,更是催发向前的鼓励。世间最亲密的关系,所做的种种,是为最终的分离而准备。
龙应台在委婉中道出了实情: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是的,他说了“不必追”,这并不代表我不可以目送背影。我还会追的,只不过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就是一种满足。世间最亲密的关系,所做的种种,无外乎“牵挂”二字。
有那么一天,原来的孩子升格为父母,这不是“养儿方知父母恩”的警戒,不是让他们品尝父母的权威,而是希望他们把父母的爱无私地传递下去,像当初的父母一样,把弓拉满,把箭射出去,把关爱埋在心里,陪伴着孩子上路。
让每个人先做孩子,再做父母,让每个人都有机会被父母爱,爱(了解)父母,爱(支持)孩子,被孩子爱(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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