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故乡

我向来不是一个胆子大、敢作为的人，偶尔的热血沸腾不过是一时的愤闷和短暂的情绪汹涌所引发的海市蜃楼罢了。

想必是无知的缘故，就像我总是标榜对于文字的热爱却迟迟不提笔去写一样。我给自己找过很多说法，细想来不过有二。其一，和多数人相同，但凡读过些书籍，便知自身在这浩繁文字世界的渺小，唯恐自己所写实乃多余且无法让人同感其身的；其二，虽说我思故我在，但就怕一开口说，一动笔写，那一五一十的坦诚稍加润色便成了无关痛痒的矫情，事无巨细的思索，到头来反而庸人自扰，成了诛心的砝码，便愈加的胆怯和瑟缩了。

但终有一日，我因为自以为有一些奇思妙想，还未曾把他备忘下来，便已然在心中得意起来，喜形于色，料定读者必会被这样的构思所折服而拍手夸赞。我沉浸在这赞美的柔情里，感动的便要流下泪来，当真是：

“露水打湿了鲜花咿呀呀、

细雨吻湿了裙子咿呀呀、”

然而，得瑟归得瑟，自知之明却终还未被泯灭，梦也迟早会醒来。就像打哈欠一样，舒适的把嘴张的硕大，终究在打完时也要闭上，再砸吧那么几下。醒过神来不免会思索：这沾沾自喜的陶醉被无情的戳破后又急急尴尬掩饰的狼狈之态为何如此似曾相识？我回过头望了望窗台，我的两只猫瘫卧在午后浓烈的窗影之下，正各自奋力的舔舐着自己，不错过它们舌头能抵达的任何一个部位，更有甚到把爪子伸进张大的嘴里，细细的抚慰每一个战功赫赫的爪缝，认真的有些贪婪。我这才突然意识到那如此的似曾相识便是来源于他们。

记得那日午后，是同今天一般的清净安闲。兴许他们是觉着前日里吃剩的猫粮无有滋味，看我手里拿着些面包，便悄悄的围绕过来，仰着脑袋鼻孔用力的收缩着闻吸着，判断这味道是否安全，也似在忖度着我是否对他们怀揣着什么恶意。我本以为我假装的无视会让他们知难而退，可没成想食物的诱惑对他们来讲却是凌驾于一切本能之上的——这没出息的一点想必是有说法或来源的。只见他们逐渐靠近于我，胆大的那一只已经踮起脚搭在我的胳膊上进行最后的试探了，胆小的那一只，虽没有扑过来，但也跃跃欲试，眼睛里也已经流露出莫大的哀怜之色来。我自然节节败退，把面包撕成一些小块喂给他们吃。等他们吃完，便又乖巧的端坐下来，砸吧着嘴，摇摆着尾巴用力的挤眯着眼睛，极尽妩媚的姿态，可谓是：

“歌声落入了秀发咿呀呀、

鸟儿醉入了湖水咿呀呀、”

这使我彻底败下阵来，肆意的抚摸搓揉了一番，直至他们觉得没意思默默的走开。我则继续注视着他们：一只躲进窗台的阳光里，开始舔舐自己，而另一只就威风多了，它挺起自己的尾巴，眼睛骄傲的看着前方，矫健而妖娆的踱着步子，先是到我的卧房巡视了一番，似乎确定了自己统治的世界四海承平，安乐祥和，便又得意的踱着步子走了出来。它就这样得瑟的走着，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心说该是要敲打它一番了，我心里想着，脚不由的突然用力跺了一下，就看到它先是被吓到两腿弯曲掉坐在地，回头惊恐的望我一眼，几乎瞬间确定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安全的以后，便迅速的直起身来，装作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继续踱步走着，骄傲但已没了刚刚的那份显摆。

我忍俊不禁，随即回想到自己的沾沾自喜来，不免又要找一番借口为自己洗脱一下——这下有了猫儿的示范，在说法上也就有了“天性使然”的精神纲领，我把自己行为和意识里偶尔的懒惰与怯喜，放在猫儿的眼中去看，便似乎如同我看猫儿那般滑稽又不失可爱了。

虽说猫儿是粘人而可爱的，但他们的悲愁与哀伤我想我也是知晓的。他们时常会扒在窗户上，专注的看着窗外飞翔的鸟儿，忽而落在树上，忽而落在人家晾衣的竿上，他们却只能这样眼巴巴的看着。只能看着，不能出去杀伐一番，抓几只鸟儿回来与我分享，实在是一件憾事。每每情到此处，他们便会跳上窗台，仰起头对着窗外长啸一番。这个时候也最容易引发我的同情，不免会感想这样的生活也许不是他们所期盼的，他们想是应当回到自然中去，回到故乡，妈妈的怀抱。

这倒使我想起来，爱人曾说起过的，他们其实还有另外两个姐妹，抑或是兄弟。在被领养回来之前，他们的妈妈正在教他们爬树，其中有一个比较笨，还被妈妈训斥了一番。之后，他们那两个兄弟姐妹就被人抱走了。等到我们去领养这两个的时候，猫妈妈已是警觉的了。本来以为要带走他们会比较棘手，谁知拿出些猫零食稍加哄骗，猫妈妈便贪婪的走开了。小区里在照顾喂养这些流浪猫的阿姨不住的笑，口口声声的念着阿弥陀佛，说他们是有福气的，被人养起来，总好过在外面担惊受怕，下雨了无处躲，还总要警惕其他猫猫狗狗的欺负。

“喔呦，可怜的嘞，侬晓得伐！吃也吃不好，有时候我们刚放下猫粮，没多久就有养狗的人带着狗来吃猫粮，一下养四五只狗，凶得很！”

于是，我便更同情爱惜他们，再不曾对他们的“故乡”有何期盼。

“你知道吗？”爱人对我说：“猫妈妈是会把自己的孩子吞掉的，他们为了不让别人欺负他们的孩子，没办法的时候就宁愿自己吃掉孩子。”

我当然是不知道的，脑袋里还痴痴的想象着猫妈妈吞孩子的血腥场面。想来我与小动物的缘分像是先天不足，我小时候竟从未跟小动物们有所接触。唯一印象深刻的，已是在高中时候了，这份记忆自然也与猫妈妈的吞孩子无关。记得那是故乡的夏秋之季，一次晚自习放学回家，当我从小区的路上拐进楼下的小路时，那晃眼的高杆的路灯正随着我的脚步把我的影子拉得更长。忽然看见楼道口有黑黑的一团蹑手蹑脚的蜷进了黑暗里，我嘀咕着不会是什么野狗突然跑出来咬我吧。不由的正要警觉起来，跺脚想把楼道的灯叫亮，谁知这一脚下去，昏暗的灯光下，我看清了刚才的黑影。是只猫，它炸开了毛，不知往哪里躲的爪子在地上抓的“吱~”的响了很大一声，终于迅速的窜起身来，跳翻过旁边的矮墙去了，留下我停在原地，倒吸一口气，挺直了背愣在那里。

之所以记得这事情，是因为那天夜里月色是极明媚、清亮的，皎洁的光辉眷顾着我，一直伴随我坐至书桌前。想想实在惬意，我便悻悻地丢下要复习的功课，翻出曾经的语文课本，找到那篇《记承天寺夜游》，在心里反复的吟诵了几遍。然而终觉不甚过瘾，又就此“踏月夜惊猫”的经历编造了一个猫与侠客的故事。具体内容已然忘却，只能回忆起大致梗概：说有一个习武之人在深山老林里跟着一个得道高人学习修行，修成之后，自以为本领过人，便要下山去，到江湖上行侠仗义一番。于是他换上一袭素袍，手携一把宝剑，以侠者的形象和心情下山去了。刚到山下，首先见到的却是一只猫。这只猫在他前面，若即若离，时而闲庭信步，时而奔走疾驰。侠客见了，自觉猫是在向他展示功夫，便学着猫的节奏施展自己的轻功。猫儿继续走，侠客继续跟，兴许是猫儿走累了，来到树下，纵身一跃，端坐在枝头看着侠客。侠客先是一愣，后便一声冷笑，道：“无知小儿，休得挑衅。”旋即一跃而上，盘腿坐下，吐纳呼吸，却又睥睨着想看猫儿还有何本事。谁知猫儿看了侠客一番，走到侠客跟前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侠客不知所措，虽心觉猫儿没有骨气，向他讨好示弱，但好在还有自知之明，也就觉得和猫儿亲近了一些。谁知，当侠客抓住猫儿想要飞下树来的时候，猫儿被惊怒，嘶吼了起来。侠客见状顿时发怒，道：“技不如人还恼羞成怒，只怕留你在江湖终究是个祸害。”拔剑便刺将过去，那猫儿倒也不跑。侠客的功夫果真了得，手起刀落，将猫儿斩成两段。待侠客收剑，再定睛观瞧，却发现那猫儿又完好的端坐在哪里，若无其事。侠客虽不知为何，但怒不可遏，便拔剑又刺，直到第九次，猫儿还是无动于衷的时候，侠客举着剑愣了半晌，没再刺下去了。那猫儿也不再看侠客，自顾自的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