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独读徒
你好,月亮。夜里,那座老式座钟噌噌噌地兀自走着,每一秒声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下一声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劲儿再噌出来。如果是个人,都该到抱孙子的年龄了,可它依然在使劲作出健康的样子,努力不露出老态。钟,也只有在夜里才显得更有力,它属于黑夜,而不是白天。
月亮已经从窗外的楼边挤出来,是个圆月。尽管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已经给它腾出了最大的空间来,可它还是病恹恹的样子。楼也不是那么黑,光没有那么亮,月亮和楼都显得没精神。
他独自坐在窗前,抽着烟。烟气顺着透开的窗户边往出游,月光透过纱窗,把烟气割开成更细密的丝缕。他的心思也顺着往出游,没等到窗边,已经被割开成更细密的丝缕,顾不上收拾就消散不见了。眯着眼往月亮上捎带一瞟,丝毫看不出那些年清空朗月的模样。连月亮都这么委屈,何况人呢?他低下头,自己又在嘴角上酸溜溜补了一句:何况我呢?
外面似乎没有一丝风,烟气能很齐溜地一直不散。房间里就显得闷,他的心里就更空,甚至不知道烟燃完了该干什么,于是就抽的更慢。手夹在烟蒂上,看着烟灰无辜的堆积,又觉得浪费,好像他过去的那些年一样。又报复似得狠吸上两口,没想到呛了一嘴,他开始剧烈地咳,咳到胸膛里好像没了肺,只有烟,才停下来。
他用手轻轻拂娑着胸口,几乎能想起小时候婆婆哄他睡觉的手法。仰起脖子,突然发现找不见月亮,原来满眼是泪,刚才呛出来的泪。他印象中自己好久都没有流泪了,今天夜里倒流给了烟,且是无缘无故地无聊。以前还有好多事,跟这一样,可他不愿意去深想,一件一件地落实,不仅累,还无聊。可这泪水却是这么丰满充盈,眼里恐怕是盛不下的,应该还有心里的,或者是还有那张快要废了的肺里的。
他调整了下呼吸,让胸膛里面的器官都各自归位。呼吸快到顶点的时候,才发现气远远不够。就差那么一点点几乎能一切都妥帖到位,可就是这么一点点,让他很是遗憾地把气再吐出来。于是沉下来决心再来一遍。这次还没到刚才的点就不行了,而且到刚才那个点的距离似乎比刚才那个点到顶点的距离还要大一些,这让他心里很是恐慌。这不是好事情,下一次只会越来越远。他不甘心地再狠狠来了几下,越吸越累,越累越到不了位,结果眼花缭乱,心慌气短,搞得好像冲了个百米的刺。
实在没有办法,他只能放弃。想起来年轻的时候爬人后墙的经验,第一次要是爬不上去,后面再鼓劲都不行了。气不顺,内里的一切似乎都受了影响,都是快要到位但又都差了那么一点点,让人浑身都难受。他只能把呼吸调到最弱,淡进淡出,整个好像沉疴已久的病人,衰弱到了极点,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地应付。这样子最大的好处就是,把调整内里的任务再交还给各自,不关呼吸的事。于是他就陷在这虚弱中慢慢回落平衡的安静,不声不响不动弹,他知道这安静是极其被动的。
月亮似乎亮了一些,光是清的,不像刚才那么浑。照在身上,隐隐有温凉的感觉,不惊不渗,若有若无。他从小就喜欢这种氛围,时常把这称为自己的“月光浴”。小时候他经常在月亮底下偷偷看小说,那里面的狐狸精和武林高手都是在月亮底下吐纳修炼,那时候他觉得自己边看书也是在练了功,明天起床就是个高手。可是后来功没练成,眼睛倒是近视了。
现在月亮底下看不见书了,也看不成书了,事实上是他没心再看了。灯就在手边,书就在膝旁,说是懒得动,实是不敢动。他厌倦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恹弱无力没勇气,可没办法。很多事情放下容易拾起来难,他放下了很多东西,拾起来没多少。就好像这座房子里的所有,空荡逼仄,即使填,也不知道该摆什么,空洞的后面全是看不见的慌。
夜里本来是睡觉时间,可是他睡不着,捣腾心思的东西太多。就像现在,本该是漆黑安静的黑天,可半夜了四处路灯射在绿草上,泛着阴森绿惨的光;时不时谁家晚归的汽车,灯打在玻璃上一片昏黄刺目;远处突然有刺耳的汽车刹车和喇叭声,搅扰得人安宁不得。他怀念原来夜里偶尔远处传来狗的梦中乱吠,虫的低吟浅唱,可现在狗都不会叫,虫都死光了,耳边偶尔响起的,影影乎乎都是耳鸣,除了烦乱还是烦乱。
“月光浴”地大概差不多了吧,他把内里的东西又挨个检查了一遍,心还在,肺还行。他想,这些差不多能用的器官足够应付永远讨厌的明天了吧,左右都是要来,还不如自己去。睡觉解决不了问题,却能推迟明天。想到这,睡意竟突然爬上了松沓沓的眼皮,这真是今夜最好的消息。
低头一看,手里的烟只剩下个烟蒂,能闻见死气的焦糊味道,他厌恶地弹出窗外,能听见烟蒂掉进草丛里的声音。他慢慢起身拉上帘子,把一切都挡在外面,回到床上把自己缩进被子里,觉得自己和被子一起,好像个鸡蛋。
快乐永远是短暂的,痛苦绝对是永恒的,直到死。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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