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深秋,我二十岁,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在一所中学教书。
一天中午,吃过饭,我走出学校的大门去小卖店买东西。在即将步入小卖店的瞬间,忽然感觉与我擦肩而过的身影有些熟悉。回头一看,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不是安强吗?到底是不是安强啊?
这个人穿着黑色破棉袄,灰裤黑鞋,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脸庞瘦削,颧骨突出,两只眼睛空洞洞的,两手抄袖,脚步趔趄、缓慢。
他向东走去。我顾不上买东西了,急忙跟上。
按照刚才所见,除了脸太瘦、神情不对、穿着打扮不符之外,其余的都像安强,走路姿势也有点不像,但也许是腿伤所致吧。我的大脑高速地运转着。
他很像我的同学安红的哥哥安强。
半年前,安强走失了。
安红的父母不和,吵吵闹闹了一辈子,内向的她上学时很少跟同学提及家事。半年前的一天,我去她家发现气氛不对,她才告诉我,安强走失了。原来,安强谈了个女朋友,大半年了,才告诉家人,因为姑娘是农村户口,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安强却与女友难舍难分,每天默默地承受着父母的吵闹,日渐消沉,终于有一天,他爆发了,竟然拿起斧子要砍人了。
安强就这么疯了,他不能上班了,女友也处不下去了,自然分了手。家人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好些后又回了家,可还是时好时坏。开春的时候,有人看见他站在乌陀江江堤上看跑冰排,此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贴寻人启事了吗?”我当时急切地问。
“这些天,家人、亲戚、邻居都在帮着找,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有找到。”我记得,安红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这些话。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安强?我又喜又急又怕,心咚咚地跳着,好像要跳出胸膛。我没有办法通知安红,她家里没有电话,我只好先跟着这个人,边走边想办法。好在我下午没有课。
我跟着他走出了几十米,还是不敢上前问个究竟。看看周围,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我想再辨认一下,就跑过了马路,平行着跑过他一小段路,再过回马路,迎面向他走去。我仔细地观察他,由远及近。他比安强,个头差不多,身体更单薄些,脸更消瘦,有很深的皱纹,发黄有灰,应该是好久没有洗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我。我觉得还是像,但还是确定不了,半年的流浪生活足以让一个人形消神蚀、面目全非。
可是我该拿他怎么办?这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来说,真是一个难题。
我回转身,继续跟踪他。他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头向左转了下,又向右转了下,然后向右转,走向了火车站方向。他是理智的吗?他要去火车站,是要离开滨江吗?我有些急了,脚步跟得更紧。这里离火车站仅有二百米,人越来越多,车越来越多,我很怕跟丢了。
正焦急时,迎面急匆匆走过来了一个人,竟然是我的大学校友刘超,一名铁路警察。我终于遇到了救星,急忙拦住他,向他简要说明了情况,求他帮忙。谁知他说所里有紧急任务,赶时间,并不热心此事,但见我急迫的样子,还是帮了忙。他回头追上那个男人,跟他说了几句话,又跑着回来告诉我说,他叫刘仁,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半信半疑,未置可否,心里还是希望他就是安强,希望我能够帮助安红找到哥哥。刘超看着我木然的样子,又说了句,你快点儿回学校吧,然后就急急地走了。
我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远的背影,不死心。刘超都跟他说了什么话?这些我已无从知晓了,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看见那个人走远,走出了我的视线,我的眼前只剩下了被秋风刮落的树叶。
下班后,我兀自骑车赶到了安红家,向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安红听后,许久没有说话,末了,只说了一句:“要是找回来了,该怎么办?”
我愕然,噤了声,心中被大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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