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坐轮椅的老人走了

拉起警戒线，严禁出入的五号楼

那个坐轮椅的老人走了，走的很喧嚣。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后的早晨，一场大火，结束了他颤颤悠悠、冷冷清清的最后人生。

整个小区都轰动了。业主哗然，物业、消防队、消防车都来了。整栋楼都笼罩在一片烟雾弥漫，惶恐不安的气氛中。

早上十点五十去厨房做饭，一股浓浓的烟味直刺鼻孔。不知什么原因，近来厨房总是能闻到各种各样的味道：熬中药的苦味、煎鱼的腥味、炸辣椒的呛味、炖肉的肉香、炒菜的油烟味……真是百味俱全，为此我深感烦恼。不过，今天这烟味着实是蹊跷，心里有点疑惑，也没当回事。渐渐的，味道越来越浓，甚至让我在厨房待不下去了，眼泪都呛出来了。

吃饭时，客厅里都无法呆了，越想越不对劲，开门想去问问邻居。结果，和开门的邻居撞了个满怀，楼道里被浓浓的烟雾包裹，直往鼻孔里钻。邻居闪身进了我家。一聊，才知道六楼着火了，消防车都来了，拉起警戒线，邻居点的外卖都进不来了，住户好像是个92岁的独居老人。

我们决定下楼去看看，顺便带回邻居的外卖。二单元01、02这边的电梯烟雾弥漫，已经不能乘坐，我们通过连廊从03、04住户电梯下了楼。这个时候突然觉得平时将卧室挡得整日不见阳光的连廊也没那么讨厌了。

楼下果然拉起了警戒线，人员都不能进出，外出回来的人被挡在警戒线外面，单元楼前站着消防队的人，说是没事了，火已经灭掉。聚集的人群七嘴八舌，议论着有关火灾的事情。有知情人说老人已经死了，起火原因好像是抽烟点着了沙发。老人平时一个人住，两个儿女一日三餐送饭，每人一个月。

忽地，大脑闪过前段时间电梯里偶遇的一位女子，我们有过短暂的交流。那女人一手提着拌汤，一手大喇喇地捏着一个面饼，连个塑料袋都没套。我不是个热情的人，对于陌生人没有主动搭讪的习惯，不知为什么，那天莫名地主动问了句：“买饭了？”

“哎呀，给我爸送饭，买的。今天本该轮我弟弟送，可是人家跑外面去了，回不来，这不我赶过来了。九十多岁的人了，能吃能喝，就是不能自己做饭，你说这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多不容易。”

九十多岁？！虽是初秋，天气已经放凉，那张大喇喇地捏在手里的面饼且不说卫生，还热乎吗？即便热乎，一个耄耋老人牙齿还好吗？我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老人平时不用人陪着照顾？晚上起夜什么的能行？”

“可以的，只是毕竟年龄大了，行动不是那么方便。”

“那挺好的，都九十多岁的人了还能自己行动，不用人陪着，已经很不错了。”

“唉，人到这个年纪活着也没什么质量了，熬过了冬天，挺过了疾病，甚至疫情都没有带走，唉……”

说着电梯停了，她匆匆走了。

我的心却起了波澜：人老了，不能动了，就成了别人的累赘，连儿女都嫌弃，活着成了别人的煎熬和痛苦。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凉从心底升起。

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盘桓，我曾多次分享给亲戚朋友和同事，就像一个过不去的坎，纠结的难受。

经过一番细节比对，我得到确切答案，电梯里的女子就是故去老人的女儿。

整整一个下午，我的心情都特别沉重，说不出的压抑让我喘不过气来。老人、电梯里的女人、单元楼前议论纷纷的人群，无休止地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倏地，脑海里又跳出一个画面：一个目光呆滞的老人坐着轮椅，动作迟缓地推着车轮走进电梯，电梯里的好心人按着开门键，耐心等待他进来，出电梯后又帮他使劲扒开楼门，有时会有人帮他推着轮椅，安全送到院子里。整个过程老人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肯定是他！好像老人就是住六楼，以前上班常在电梯里碰到他，每次我都会搭把手，即使上班快迟到了，也会耐心等待或帮他先离开，但是彼此都是心照不宣，他麻木的表情总是让我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在喉间滚一圈又咽下。我从来没见他和谁说过话，哪怕是一个字。他似乎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从没见身边有过人。

只是今年我一次也没有看到他，我曾在心里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去儿女家住了，他出来的时间正好和我错开了，他生病了，他身体不好了，他已经过世了。最后一种猜想很快被我否定，都在一个单元，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过世了；但又被另一种想法推翻了，或许老人临走前就被家人送老家了，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魂不落异乡。总之，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昨天出去时，电梯里遇到打扫卫生的女子，因为常遇到，已经很熟识了。我向她询问那个火灾中故去的老人是不是坐着轮椅的老人，她说是。她告诉我老人身体不行了，自觉去日无多，想回村里，儿女腾不出时间，心愿未能达成，没成想一把火彻底烧掉了他活着回故乡的路。唉——，长长的叹息让我心里又是一阵悲凉。

葬身火海的老人，电梯里捏着白面饼的女子，形单影只推着轮椅的老人，还有那喧嚣着议论纷纷的人群……这些画面在我眼前快镜头般疯狂闪现、重叠，像是一部混乱而又无序的电影，让我内心充满了沉重与不安。

我仿佛能听到火海中老人的呻吟，看到女子眼中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老人心中深深的寂寞与苍凉。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复杂而又深刻的画面，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事情已然过去两天，一切又重归平静，仿佛只是生活里一段无关痛痒的的插曲。新年的气氛掩盖了那场大火留下的痕迹，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今日飘雪了，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天，每一片雪花都好似重重砸在我心上。不知明日这皑皑白雪又会落在谁的心间？那个坐轮椅的老人终究还是走了，在寂寞中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