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7年10月，大学毕业的我住进了翰墨轩旧书斋的仓库，在这个熟悉的陌生城市，我需要一个落脚之地，让自己不至于像浮萍般无依。

2.

    老人的住所紧邻仓库，若是天气晴好，他便瘫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蜷缩着身子，似睡未睡，不和人说话，也不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老人的儿子和孙子在这个城市承揽些电焊活计，每天早出晚归，儿媳妇多会到工地帮手，这时的出租房里便只剩下了老人。

    儿媳妇出门时是会安顿好老人的，或备好饭菜茶水，或将老人扶到床上休息，只是老人似乎总会出现些状况。饭菜可能会撒翻在地，被子可能会被屎尿浸脏，晚间儿子儿媳回来时多会发出抱怨式的谩骂，似对老人的指责，似对自己的无奈。隔着陋墙，我能清楚地听到隔壁发出的种种声音，并在脑中“还原”场面。

    老人的房间和仓库以一扇窗户相隔，考虑到通风，这扇窗户平时一直半开着，不锈钢管做的防盗窗维护着两家可能的隐私。天将黑时便能听到老人上床睡觉的声音，在这些时候我也曾有意往窗户那侧窥探过，老人脱衣时的笨拙之状尽入眼中。老人的睡眠质量不高，六七点上床后不到晚间十一点便可听到他的咳嗽声，由此，整晚都可间歇地听到。遇到有痰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时，我好似看到了老人痛苦的样子，感受到了咳嗽声里夹杂的艰难，何况在咳出痰后他总会发出轻轻的呻吟。老人的家人打开灯来老人房间查看只是在老人咳痰十分十分艰难时，一般咳嗽他们不会出现，也少出声询问，或许他们做了一天的体力活很累，又或许他们对这类咳嗽早习以为常。

  老人起床的时间在凌晨五点左右，窗户那头的灯光将老人穿衣的影子映在墙上，那动作很慢，比脱衣时更笨拙。有段时间我昼夜颠倒，老人起床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我睡觉的时间，这相邻房间里的老人和我，似都在熬着时间。

3.

    深秋的一天，天间下着小雨，气温很低，熬了一夜的我在老人起床的时间睡下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中听见有人在喊叫，睁开眼，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上午十点不到。定了定神，听出这叫喊的人是老人的孙子，仔细听他喊叫的内容：“公公！公公！你开门啊！看到那个锁了吗？你能摸到吗？……”（“公公”在湖南许多地方是孙子对爷爷的称呼。）除了喊叫声还有推砸铁门的声音，“应该是出什么事了”，我想。麻利地起了床穿好衣服打开门看隔壁的情况，老人的孙子看见我后很急切地问我仓库里有没有梯子，我回复没有，又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小伙子说他爷爷在房间里摔倒了，他又忘了带钥匙，爷爷打不开锁，现在门打不开，不知到爷爷在里面怎么样了。我建议从我仓库这边进，把两个房间之间的防盗窗给锯开，小伙子说太麻烦，大门的锁只锁了扣在门梁上的锁，插地的锁一直是不锁的，怕的就是出现这样的事。我赶忙从仓库里搬来朋友摆摊用的高脚凳，将两条凳子搭在一起，小伙子爬上高凳后将手伸进房里打开了插在门梁上的锁，从凳上跳下后他又用力推两扇门。门开了，老人倒在房门里侧的水泥地上，浑身发抖。因为没有穿棉衣裤，老人更显消瘦，老人的孙子虽一脸无奈的抱怨，可还是立马从房间里给老人拿出大衣穿上，在门口生好一盆柴火后才和老人的儿子打电话，告知老人摔倒的消息。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带着老人回了老家，之后便是半月未见。

4.

    昨日天气晴好，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搬来老人常坐的椅子在仓库门前的平地上晒着太阳翻着书。闲望时看到路口处驶来一辆红色力帆越野，那是老人儿子的车，或是许久未见，望着车子驶来，我竟露出了笑容。老人的儿媳从车上下来，见我也是满脸笑容，老人的孙子下车后如释重负，或是长途赶路终于到了落脚之地的舒适，或是因为其他。我礼节性地和老人的儿媳说了句：“阿姨，好久不见了”，老人的儿媳轻松大方地回复：“我公公过世了，在家待了半个多月。”

    老人走了。

    对的，那个老人走了。

    尽管突然，但是那个老人确实走了。

                2017.12.07于早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