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侃侃而谈的素表哥

素表哥看舅家

作者：梁爱琴

男人固的表哥素，不是他的亲表哥，因为固的父亲老固是顶门的儿子，只是在素的姥姥去世的葬礼上充当了儿子，此前并无多少联系的，此后两家却当亲戚走动起来，似乎是对已逝者的承诺，对生者的安慰。因为这层关系，每一次素表哥来看舅，只有老固陪着说话，固的母亲是不喜欢这个外甥的，不陪着说话，连同训诫孩子固也不让搭理素，还说素家很穷，又不是一家人什么的。固自小受了母亲的呵斥，穿上礼教虚伪的外衣，固为讨好母亲便也跟着冷落素表哥。素表哥只有老固这一个舅舅，所以每年春节后走亲访友这是尤为重要和第一个要走的亲人，还有积攒了一年的思念和年成的汇报等，似乎都等这一天说尽，连带说尽心酸和委屈，收获温暖和力量，继续下一年漫长的日子。

每年走亲戚，老固家来得最早的就是素表哥，他带着喜悦和迫不及待的心情来了，喊舅舅喊得亲，喊舅妈喊得热，喊固喊得多，但却时常感到舅妈母子俩的冷落。素表哥装傻看不出来，继续说话，侃侃而谈外面新奇的世界，不时哈哈大笑，拍着大腿，唾沫飞溅。舅舅听着笑眯眯的，素表哥有点成就感了，但是一看到舅妈不屑的笑容，又不自觉卑微起来，他更期望舅妈和表弟跟自己说句亲热的话，温暖自己。年轻的素表哥不懂那么多世事，每年都积极来看舅，企盼感受亲情的温暖，虽然年年有失落，但还有别的亲戚一块来，大家在一起说话和交流，吃饭喝酒，大声吵吵，也挺热闹，并无多少尴尬。

岁月流逝，素表哥结婚了，出外打工了，生孩子了，孩子长大了，买车了......老固越来越老，快做不了饭了，亲戚来得也少了，固成家了，却并不见生活有起色。素表哥还是一如既往来看舅，期望舅舅一家分享自己的成长、喜悦还有富裕和见识。素表哥常常带着一脸的喜悦来，侃侃而谈，只要有人听，他就会开心地说，说到高兴处不由得笑起来。舅妈一看到素表哥兴奋的样子就不舒服，她总是讨厌别人畅所欲言，更加看不了别人风光的喜悦和分享，她总觉得那是别人的炫富，是得意洋洋，忘乎所以。舅妈常常管束着固，固因此很少大说特说，尤其在熟人和长辈面前，显得知书达理，但是在陌生的关系中，固却常常说话口气很大，吹牛皮不怕破，赢得即刻的尊重和敬佩，内心却一片虚弱无力。舅妈的管束，无非产生两种结果，被礼教完全绑架的孩子，似乎很会说话，却内里空虚；另外一种就是特别能说，基本无视情境，自己痛快了再说。说到底，这个舅妈可能羡慕素表哥侃侃而谈的样子，只是自己、老固、儿子都没有让她骄傲的资本。她更加不知道，贬低别人，从不夸奖别人，总是斥责，而对外总是笑脸，总是撑着那要紧的面子，才是老固和固没出息和窝囊的根源。

素表哥说话是真实的，说着内心想分享的经验和喜悦，他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因为他的踏实肯干，并不顾及太多的面子。而固与素表哥差不多的年龄，却是越过越差的，因为读过书又不肯做些体力活，放不下那要紧的面子，日子过得远不及素表哥。素表哥来看舅舅，舅妈和表弟都躲出去，爱说话的素表哥没有听众怎么也发挥不出来了，越发尴尬起来。人就是这样子奇怪，明明自己过得不好，却偏偏厌恶过得富裕之人，还要贬损对方不懂礼数，故意怠慢对方，以抬高自己或者显示自己的素养。真是天大的笑话！这样的人如何能进步呢？活该一辈子受穷。

素表哥，蛮开朗的汉子，脚踏实地，不计较身份，终是过上了好日子；苛刻的舅妈和固，终日把持着尊严、礼教和面子，不肯在乡邻面前露出贫穷和艰难的模样，日子越过越穷，自尊心却越来越要紧，越来越虚伪，冷落素表哥似乎找回尊严，对外人越发地笑脸相迎，显出谄媚的样子，着实虚伪。终于素表哥不来了，受不了这一家人的冷漠和蔑视。原先总以为自己穷，这一家人看不上自己的，如今自己富裕了，这一家人更加看不上自己。原来不是自己有毛病，而是这家人的心有毛病了。

素表哥快五十岁了，终于明白这个道理，该为自己庆祝的，侃侃而谈，人生尽欢。素表哥再看舅家，常放了东西就走，再也没有热情、没有时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