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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一条河流的岸上

时光在一条河流的岸上

作者: 西北1 | 来源:发表于2017-07-09 20:41 被阅读59次

    一、时光,在一条河流的岸上

    诗经里有一条河,“淇水悠悠,桧楫松舟。”它就是淇河,没有长江的雄伟,比不上黄河的气势磅礴,在有意做旧的历史版图上,它只是细细短短的一条绿线,偏居一隅,毫不突兀。在古代,没有摄影没有录像,但仅凭一道汤汤淇水,就已经为我们保留下了许多美好的东西——翻开典籍,不难发现,诗经里经竟有49篇直接写到淇河!淇河太美,自古美景配佳人,而美景佳人与美好的爱情有关,淇河之畔,多少良辰美景多少悲欢离合,细细品读诗经,隐约听到“淇水汤汤”,穿越千古款款而来……它的高岸上沉睡着文化,躯干里流淌着文化,它承载着一个民族不曾磨灭的共同记忆;它穿越古今,滋养着一个民族的文化血脉,它是诗的源头,同时也是多少人的乡愁之源!多少游子,多少明月夜,只要想起有一条河流,岸上子民躬耕于垄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世代延绵生生不息,心中不觉升起丝丝暖意,抚慰漂泊的心灵……

    一条淇河滋养历史的传承和文化的血脉,那么,对于不读诗经不懂淇河的人呢?是什么安抚我们涉世渐深却日益单薄的灵魂呢?

    “下雨蒙蒙不见天,河水弯弯不见船……”我无数次想起外公抱着我坐在大门口反复吟诵的童谣,就像我在自己涂鸦的第一首诗里写道“一条河流的走向/启发浪人的远航 ”,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刁江义无反顾的血脉。著名的都安籍作家凡一平老师曾在一篇关于描写刁江河畔的小乡镇拉烈的文章中写到:“拉烈,就像镶嵌在盆底的一枚邮票”,我想,刁江就应该是这枚邮票中的游龙,灵动而不失温婉。

    说起刁江,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的祖先为什么给这条滋养两岸子民的河流起这样的名字,生硬而又突兀!我对刁江最初的记忆是充满梦幻色彩的,九十年代初,车辆来往于两岸还需要渡船,那时似应该是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刁江畔,外公在离家几公里的一个叫那堂的地方承包鱼塘,在自家房前也挖了一口鱼塘养鱼,我们的生活也日见富足。每逢圩日,外婆就会带着我沿着刁江岸边的那条小路一直走到拉巴码头坐船过河去赶集,去吃3毛钱一碗的米粉。如果碰上下雨天——哦,对了,我记忆中那些年仿佛总有下不完的雨,每逢下雨,似乎所有赶集的人都没有出门带伞的习惯,而且能够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两个地方躲雨:一个是拉巴码头上的那间小小的客船“调度室”,另一个是途中一片叫做九濑的水泡地尽头的一个石灰窑。石灰窑前有一个用油毛毡搭起来的棚,我和外婆大多时候在那个小小的石灰窑躲雨,在石灰窑前躲雨的人很多,大家都讲壮话,语言相通,一来就聊开了,仿佛不是为躲雨,是为一次聚会而聚集在那里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今天轮船怎么冲上水流湍急的大坝,聊这场雨后不知道庄稼会倒成什么样,聊眼前这片水泡地在一场滂沱大雨的洗礼后会不会被淹得颗粒无收……而我,在一场热热烈烈的大雨和和谐的聊天氛围中看着散落在棚外一些石灰膏被雨打湿后陆陆续续地沸腾开了,然后在我们的眼前升起一阵阵白色的雾气,这样的情景,和刁江上的濛濛雨幕十分搭调,和两岸那些老人一般低垂着冗长胡须的竹丛也十分搭调,于是,我的嘴里不停地念着:下雨蒙蒙不见天,河水弯弯不见船……

    对河流的记忆从混沌蒙昧到无比敬畏,我大概是四五岁了,那一年的雨季,多雨,一到下雨,河流满溢!每逢涨水,河水就会带着很多杂物从上游的汹涌而来,有牲畜、家具、各种枯的朽的柴火……这个时候,村里的女人们就会带上往年备好箩筐、耙子,不约而同地涌到码头上去“捞胶”(捞胶,壮话意思是去捞那些从上游飘下来的柴火、家具等)。年年一到这个季节每家每户晒坪上都铺满了准备要晾干的“胶”,往年我只隐约听大人们说谁家捞到的“胶”最多,谁家捞到了什么稀罕宝贝,而那一年,我跟在外婆身后去“捞胶”,大雨过后的码头上附着一层泥浆,很滑,因为我穿的是水鞋,我一个踉跄,滑到了,外婆急忙丢掉耙子拉起我——真险!眼看着河水打着旋涡湍急地朝着大坝的方向涌去,然后又被大坝上汹涌而下的水迅速卷走,而我们就在离水不到两米的地方!外婆挑着两个空箩筐带着我回家后被知道了原委的外公斥责了一番,外婆抱着我抹着眼泪:明年不去捞胶了,只怕像阿刚他妈一样因为捞胶被河水给吃了……村头阿刚的妈妈,她的嫂子眼看着她被河水给卷走,再也没回来……从那时起,每每念到“下雨蒙蒙不见天,河水弯弯不见船”,我就想起村头阿刚那不幸离世的母亲,想起在滂沱的大雨中,河水汹涌,一艘小客船载着满满一船十里八乡的乡亲逆流而上,要是冲不上大坝,就很可能遭遇翻船的危险——既然那么危险,那些人为什么不走路去赶集呢?那些年的雨季里,只要一听到船只的马达声,我就会跑到晒坪上踮脚张望,焦远远地看着,一直到船顺利地冲上大坝驶向集市的方向……

    再长大些,外婆开始给我讲关于东方红片的故事。外婆告诉我,拉烈、百旺、青盛等刁江沿岸一直到红水河的乡镇,都属于东方红片,所谓的“东方红片”,是重要的都宜忻革命老区,1949年,覃宝龙在拉烈百旺一带发动革命武装起义--夷江暴动, 摧毁国民党夷江区3个乡的反动政权,开仓分粮15万公斤。5月3日,武装部队由桂西北人民求生三六支队改名为桂西北人民解放军第五团,为中国的解放战争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在这片热土不知有多少儿女曾经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设牺牲了自己生命,无论是在抗日战争还是援越援朝的战争中,东方红辖区的儿女们都奋不顾身投入到战斗中区,为民族的解放抛头颅洒热血。后来,人们一直把都安沿红水河一线往下至宜州称为“东方红”片区,外婆的讲述,使得我对刁江的敬畏转变为豁然开朗,这让我隐约感觉到,这是一篇太阳常照的土地,这是一片光明的土地,这是一片流淌着红色血脉的土地。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外公去世了,外婆也渐渐老了。我和妹妹开始帮着家里分担一些家务活。每天放学,我就和妹妹抬着一只水桶叮叮当当地到河边挑水,开始抬水的那些日子,总会因为外婆的夸奖而无比兴奋,并且充满了战斗力,使得抬水就像玩游戏一样开心。有一天,外婆去挑水时在码头上摔倒了,两个多月之后外婆受伤的腿恢复了,可是她已经再也挑不动水了。于是,我和妹妹抬水开始成了一项任务,而不再是抬着玩儿,不再是用来炫耀我们乖巧懂事能干了。原来外婆只要挑两担水就够我们用一天了,可是我们却要上下码头十几个来回才能抬够一天要用的水,抬水的那段岁月,我最渴望的是:这条低过我们脚下土地的河流,如果能在高过我们头颅的地方流淌就好了!

    是恩师蓝华堂让我对刁江充满崇拜和热爱的。那一年我10岁。蓝老师带领我们全班同学去爬拉烈最高的山,在那里,我真正明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刁江蜿蜒盘旋冲过重重大山的阻碍义无反顾地奔向远方……当我再次听到来自刁江畔的消息时,是个噩耗,蓝老师骑着摩托车家访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连人带车掉到江边上,再也没有回家……那一年我17岁。我开始疯狂地怀念与刁江有关的一切。

    如今,江畔上的那个老屋被我们推掉重建,我只要爬上三楼,不必垫脚就能看到刁江了,新建的房子一直空着,患有轻度老年痴呆的外婆跟着我生活,每天,她像个孩子一样被我们照顾着,虽然很容易忘事,可她却对刁江畔的那些人念念不忘,一有空就打电话回去;而我,每次驱车回乡,只要已进入刁江沿岸,我的所有记忆就被激活,每每这时,我就不再是都市中那个为生活营营役役的我,面对义无反顾汩汩流淌的刁江,我——纯粹,且宁静。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当我们在诗经里品读乡愁的时候,我们的乡愁归依何方?

    ——“下雨蒙蒙不见天,河水弯弯不见船”,或许刁江承载着的,我们这群人的悠悠乡愁……

    二、再说时间

    最近一直为一些看起来很繁琐的事忙碌着,竟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是母亲的一个电话将凝固在我匆忙脚步里的时间瞬间敲碎。母亲要回拉烈派出所要一张证明,到那儿的时候办事的民警说担心出具的证明不合我们的意,所以让我们自己拟一份,以供参考。电话里,我一字一句地给办事的民警“听写”——结果,当看到“小女于2009年2月因故离世”的时候,母亲暴怒,拿过电话斥责我:你干嘛非要写这个!

    居然有5年多了!我心里似乎也一直潜藏着一丝丝的希望,仿佛小妹是出远门了,总有一天她会像离开的时候那样笑着跑到我的面前没心没肺地对我说:姐,你看我减肥成功了没有?你看我是不是变漂亮了?母亲的一个责备,将所有的希望带回了故乡那方山头上的孤坟:在那里,有我每年给小妹送上的花篮、化妆品、梳子、镜子、香水(我一直希望她每天都美美的),有母亲亲手栽下的玫瑰、月季、石榴、千年矮……

    我一直以为,时间应该是有重量的,就如零落在老式录音机上掸拂不去的那些飞尘,时间堆积,坚实而凝重,即使插上电源,按下播放键,它早已沉重得播不出任何昔日的曲子;就如散落在各处的记忆,越往前走越拽不动它们了;就如附着在墓碑上的那些灰尘,严实地守护着墓碑上的我和小妹的名字,“胞妹***之墓”——小妹在那里坚守着春暖花开、季节轮回;“胞姐***立”——远方的我,同样心系着那个山头春暖花开的讯息……

    而时间之于我,应该是安放在刁江码头上的一枚顽石,潮涨潮落,尽失原本模样,不变的是深深凝望的姿态:有一份坚守永远不变。

    三、会呼吸的草

    时间,像一阵又一阵呼呼刮过黑暗荒原的烈风,你该如何抓紧土地才能不那么轻易就随风而逝啊?!

    好在,野草也是有烈性的,他们在烈风中挣扎着,抵抗着,最后竟能严严实实地凝望着烈风打着退堂鼓远去——并且恭敬地弯着腰:何等高贵与谦恭!每年,妹妹坟头的那些茂盛的野草忠诚地守候着荒山野岭中的孤坟,从她们东倒西歪的长势,我们不难料想,这里曾经历过多少与烈风你死我活的恶战!

    在妹妹的坟头后,有一处稍微突出来的小土堆特别显眼,土堆上还很突兀地长着一丛尤其茂盛的地捻,四月初的大地万物复苏,那一丛地捻也应和着季节的讯息稳妥妥地开着些粉色的小花。让我感到不解的是,每年都有人在土堆前插上几根香——是敬拜这无端长着的生灵吗?

    今年的清明节,我因为连续很长一段时间都能梦见妹妹,所以提前回去扫墓。在我们老家,有着这样的风俗——年轻的或者是意外去世的人,要独葬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如果是年轻离世的女孩子,到了三十六岁诞辰的时候就可以请道公来做法事迁坟,渡她的魂灵去看花,妹妹还没到三十六岁,所以还要在那里孤独的待上好些年,好在有那些花草守护着,再加上妹妹的墓碑正朝着我这座小城的方向,我记得当时在一旁听道公做法事念经的时候嘴里来回念着玉花你朝西北望魂灵安放东南方年纪轻轻往家赶亲姐坐稳西北向魂灵赶快随风回安放东南要登仙………只听懂了这些,心里竟一阵窃喜!还生了丝丝希望。

    每次给妹妹扫墓,母亲总是用镰刀很用力地去砍坟地周围的一些杂草、灌木,一边砍一边抱怨这草长得太快太凶了,不到一年就这般高过人头,她偶尔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抬起手臂将整个脸抹一遍——母亲多汗,可是南方的四月还是挺冷的,母亲是个怕冷的人,哪能那么轻易流汗呢。回家给妹妹扫墓的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母亲的这个动作,也不敢多说什么,我只默默地在墓碑前打理那些旧年留下的化妆品,然后再换上新的。

    忙碌中,我们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朝着山上走来。母亲放下镰刀踮脚望去,回过头来对我说,是河边的叔公,他来干嘛?

    “叔啊,你们今天也扫墓?”

    “喔,我来点束香就走。”

    叔公拿着一小束点好了的香来到妹妹的坟前,插上三根,然后径直走到妹妹坟后方长着地捻的那个小土堆前,他默默地把剩下的香插在小土堆前,顺手点了一支香烟抽起来。

    母亲问那是给谁上香,叔公站起来,说是他的女儿。

    “你什么时候有个女儿?”母亲愕然。

    “二十多年前,有了个女儿,活不过7天,夭折了,家里不让土葬,我和你婶就偷偷地用小被子把她包得好好的,葬在了这里,那时,我和你婶哭了几天几夜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小坟头都快平了……这一丛花开得好,都成标志了。”

    那些长得繁茂的小草啊!那些自顾自地开着的粉色花儿啊!那些疯长的灌木啊!竟都是两个女孩在这里自由呼吸的讯息!这些会呼吸的野花野草,将一个母亲和一个父亲心里屡次幻灭的至爱一次又一次地唤醒!

    今年八月十五,因为又连续梦见妹妹,我让丈夫开车送我回去给妹妹上束香,顺便带去她最喜欢吃的蛋黄莲蓉味的月饼。入秋之后的乡村阴雨绵绵,妹妹坟前的那些花草又长高了一大截,叔公女儿的坟头上那些地捻早就结果,剩下绿油油的叶子簇拥着坟头。我给她们上了香,摆了月饼就安心地往小城赶了。

    妹妹生于一九八八年,按照风俗,再过十年,她就可以看花去了……

    再过十多年,叔公的女儿也会成为花仙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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