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日的最后一个午后,我来到了青城的火车站。车站挤满了无所事事的地痞流氓,于是像以往一样,我被骗了一次,损失了手头仅有的五十元。总是这样,我总会被骗,不过这次更倒霉,就连买一盒烟的钱也没剩下。那个操一口纯正东北腔的河北小伙子连一根烟都没留给我,不过幸好,我在那里遇到了解子。
天已经慢慢昏黑了,我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紧。想到不会再经历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冬天,我浑身快活,纵然耷拉在肩上的书包叫人不舒服也无所谓了。我为自己的快活事而快活,管不了这该死的书包了,也许像我这样一个人不该有什么额外的负担,像这个黑色书包,买了以后从没有清洗过,真脏啊。
解差的手总是冰冷的,只有鲜血才能让它温暖。这是解子告诉我的,他不会撒谎,也不能撒谎了。对于一个亡灵,尤其是解子,撒谎大概是最乏味的事了。
青城的山像飘忽的蓝色幽灵,在黑夜上空密密麻麻的排布着,沉沉地压在地脚天边的交界处,似乎封住了远方的去路。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观看四周的一切,暗影在我的耳边呼啦着不知什么怪怪的腔调,解读它们将是种无用的背叛。我只是个寻梦人,把青城的一草一木,还有街道,河流,最最重要的庙宇带给解子就够了,剩下的是他的事了。我们都匆忙于自己的困境里。我想他会理解,毕竟我也赶时间啊。
2
雪天里的路是最难走的,他知道那有多大的危险,二十两银子当然是个笑话,一个人头二十两,一个被带到几百里地还得带回来人头的差事,二十两,就更是个笑话了。只有婊子和笨蛋才会接手这种差事。可惜的是,他身边不缺的就是这号人。
大海走进家门的时候,小桂花正在炕上奶着孩子,一只脚悬掉在炕沿边,另一只将孩子黑乎乎的头托拢着。奶水鼓胀得满是青筋的奶子被吸得一抖一抖的,仿佛身体泄露了这种母性特有的快感一般,小腿肚隔着棉裤轻微的悬空抖动着。这幅家庭图画似乎构成了一种和谐,能让人把寒夜的冬天永远忘记。但大海不会忘记,他像往常一样进门,把风雪的冷冽一并带了进来。他想,一个男人看到心爱的女人给别的男人的孩子喂奶,显得羞涩而不是怨恨,倒让他一向感到奇怪。
走了,他望着刚刚进门的大海说道。他正在摆动身子,抖掉落在身上的雪粒。走了,雪越下越大了,再不动身就走不了了。大海把被胡子挡得看不见的嘴转向一边,巡视了房子一周,方缓缓地看定了他的眼睛,好像刚刚发现了似的说,嫂嫂把脚放在外头,大冬天的,可别伤着了身子,咱可病不起啊。他笑了笑,走了过去,一把将女人露在外面的脚收了进去,有孩子的人了,还不知冷暖的,让海兄弟看了笑话。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女人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好像受了伤害,欲言又止的把头别向一边。他心里一阵刺痛,尴尬的转过身去,说道,被子叫孩子尿的又湿又冷的,放在外面倒要好些。他看到大海嘴角起了一丝歉疚的笑,就像从前为了自己替他挨揍而歉疚,如今,又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总是这样,大海总是这样。这次的差事有赚头,回来等他们付了剩下的银两,买些好点的棉花,再絮几床厚被褥就好了。大海那张他认识了二十几年的脸上,像个小男孩一样笑着,他曾经多么痴迷于这张单纯美好的脸啊。不会有剩下的钱了,这个贱货也只能永远待在又湿又冷的被子里,她会孤身一人了结余生,她还有一个孩子要抚养,有得她受的了。她会一次失去两个生命中重要的男人,也许自己并不包含在内,那就一个吧,失去一个也够糟的了,他心里想着,无声的笑了。
3
青城的阳光惨惨淡淡的,正适合去寻找一个梦,解子的梦。我把那只黑色的背包打开,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结果一无所获。我知道我的包里没有什么,可还是找了又找,并在什么都没找到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脏话。我发现自己在拖延,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是我还在拖延着。这在我的职业生涯里,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是为什么,我不去管它,对于自己的内心,我并不感兴趣,要发生的就让他发生吧。我沿着老旧的护城河慢慢走着,好像一个在丈量旧城址的人。街道上稀稀落落的有几个人,一个男人在守着一个三轮车,一个单薄的女人看着河面,三三两两的孩子在墙根站着,面无表情的说着什么。这一切本身就好像一个虚假的梦。我感到好笑,一个寻梦人去寻梦,结果误入了一个无聊的梦。真是一个好故事。
我必须买到一个灯笼,这算不上什么难题,可是一直让我为难的是,我没有决定该不该买,这在以前也是不堪设想的,我竟然会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灯笼左右为难,实在奇怪。起风了,我感到身上一阵寒凉,我想到可以用枯黄的落叶做一个灯笼,一个小巧精致的灯笼,风一吹就会散落一地,消失不见。可是我确实也挑着灯笼,就像解子描绘的那个梦一样,曾经有过,可是不见了。我奇怪的意识到自己在借题发挥,异想天开,看到风中的落叶,就这样瞎想,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不能再拖延了,我警告自己,如果这样下去,解子会怨恨你,你的事也办不成了。
解子的梦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简单的梦,我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搞定了。看着那些单调平常的梦,我哑然失笑。解子原来是那么一个人,他费了千辛万苦找到我,就为了这些东西。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为解子伤感起来了。
4
犯人的脸上有一块刀疤,是新伤。他看着那张脸,对大海笑了笑,告诉他没什么大事。大海疑惑的看了看四周,好像在证实这句话的潜在意味。赶路到城隍庙时,他照例进去拜会了师父。老人枯寂地坐在庙堂里,背对着他,佛像前的蜡烛熊熊燃烧发出的光,也无法刺穿他身边散落一地的阴影。
大海呢,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忽而又觉得变的异样,好像在空中和尘埃缠结在一块了似的,滞重,混沌,像古老的叹息。在外面守着犯人,我来看看,顺路取些烛火,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无力地抖动。你知道押的是谁吧,窗外的雪让屋内显得明净虚幻,他细细打量着熟悉的一切,佛像,供案,蜡烛,地上的坐垫,老人面前的香炉。知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余烟般轻盈蔓延。大海是你带来这里的,你要带走他了。他跪着叫了一声师父,就悄然的离开了。走出屋子,他听到风绕着竹子滑腻地流动着,石狮子威严地抵御着寒风,舌头抵着上颚,一动不动。基座上的双龙纹案,被雪薄薄一层覆盖着。
师父歇了吗,大海审视着他的脸,像在搜寻着什么。没有,他在等着咱们,大概知道咱们今晚会来。大海看了囚犯一眼,搓了搓手,把随身带着的包裹往肩上拉了拉,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走吧,路还远着,到了前面树林里再歇脚吧,他看了囚犯一眼,拔脚就走。雪住了,风吹着路面上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音。雪地上泛着一层薄薄的光,挑着的灯笼有节奏地上下跳动着,雪地染得红红的。枝杈间空空荡荡的,隐隐地一层雾霭,显得寂寥而空明。衣服随着走动发出窸窣的声音,鞋踩踏在地面上咯吱咯吱的。犯人手脚上的镣铐偶尔清脆的撞击声,让他在心底里感到踏实,他好像看着自己往日的人生一般,在这样的夜晚,平静地上演着。他任思绪自如地流动,就像他们带给雪天里无边寂静的侵扰一般,纷乱的起伏着。他看到那个带着镣铐的犯人,脚步沉着,呼吸均匀平缓,边走边玩味着美丽雪夜的平静,像个镇静自若的老将军。他为大海感到一丝可悲,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解差,押解过成千上万的流寇重犯,竟然还是这样浑浑噩噩,无视死亡正在一步步逼近。他在犯人身边吃力的走着,对抗着雪地的酥软和坚硬,一脚深一脚浅,奋力平衡着身体。他想,要是大海知道会死在今夜,也许能走的不那么艰难。大海永远比看起来纯粹简单。此刻,他在雪地上踉踉跄跄的走着,就像往昔那个无助的孩子,岁月静止在他孩子般的步伐里。这一刻,他看到了过往的种种,心里无限神往那些如梦般的日子。就在今夜,他们都将成为刀下亡魂,携手走向死亡。他突然觉得大海的脆弱动摇着他,这种摇摇晃晃的走姿软化了他的心,不由得产生了一阵深广的恐惧。
就在这停脚吧,听到他的声音,那个犯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大海也吓着了似的,声音颤颤巍巍的问道,怎么了,大哥。他意识到自己被大海的脆弱弄得丧失了理智,喊叫了起来,忙忙说道,没什么,该歇歇脚了。大海松了一口气似的,找了一些木柴,生起火来。他看到犯人异样地目光瞬息不见了,慢慢地住了脚步,蹲在地上。他喝了一口酒,一阵暖意在心里徐徐舒展开来,身体轻飘飘的。老兄,喝一口,暖暖身子,今晚安置在这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含有一丝威严,一种坚定占据了他的心灵。火堆不时传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大海喝了一口酒,望着他,发现他的眼神正迎着他看,旋即转开了。等这趟差事完了,该给孩子补办个满月,请请街坊四邻,师父怕是不会来,大海说着话,一边添着火。把灯笼灭了吧,用不着了,大海尴尬地笑着起身,将插在雪地里的灯笼拔出来,举起吹灭了。烛火的黄光慢慢消失了,挑杆的尽头沾染了一丝红红的火光,在杆端跳跃着,倏忽消失不见了。杆尖斜斜地插在地上,一半站在阴影里,余下的晕染着一层薄薄的红光,映照得雪地莹莹的发亮。大海不说话了,静静的坐在了包裹上,看着熊熊的火焰发呆,不时地往里扔几根柴木,好像在驱赶着围困住他们的寂静。他不去在意自己反常的冷漠的安静,尝试着忽视一切,心里怨恨着今夜的寂静,连雪夜里的鸟声也好像抛弃了他们。此时,他连那个犯人的悲哀也算在了一块。如果这里有一些风声会好些,有飞禽鸟兽在夜里活动的声音会更好,他便可以幻想自己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和过去斩断一切,离开无边的记忆,离开大海,把伪善的女人和无辜的孩子抛在一边。他看着囚犯面无颜色的脸,一动不动的,好像在回味刚刚灌入喉咙的烈酒,他把自己隔离开来,宣示着自己的强大,让他和大海在自己所设下的圈套里挣扎,等待着一切的了结。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被别人玩弄于股掌而无所作为。他不喜欢囚犯细细把玩别人的恐惧的歹毒,他想到连关乎自己生死的大事都由别人控制着,心里涌出一种愤怒。突然,一阵清冽动人的风徐徐穿过空寥的雪夜,搅动得滞重死僵的寂静翻卷开来,碎裂成一片片的乱琼碎玉,其间夹杂着微弱悦耳的黄鹂叫声。
5
我决定还是带上一个灯笼,落叶做的火红的灯笼。我起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以为自己疯了,可是疯了又怎样。于是我决定带上一个落叶灯笼去见解子。
我尽量掩人耳目,让一切静悄悄的发生。我收集了足够的叶子,那些新鲜火红还带着些生气的落叶,搜寻叶子的过程并不难,起码比我想象的简单。青城的人们并不关心别人。即使你在收集一些落叶,弯着腰子,好像一个偷儿般心慌意乱,时不时斜眼看看别人。那几个人好像发现了我的鬼鬼祟祟,就走开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差一点我就要不顾了别人的眼光大肆干起来了,确实来不及了。我还在由着性子胡来,用落叶做一盏灯笼,哈哈,我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最后的生命里,渴望做一个孩子,或者说渴望得到孩子的乐趣。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我应该任性一些。我现在饿着肚子。我要去见解子,解子说解差的手是冰冷的,只有鲜血才能让他温暖。我可以任性一些。
我用了一些时间挑拣了收集到的落叶,叶子都很好,叶脉结实,筋骨挺括。叶片也肥厚油亮,像刚从树上摘的一样,青城天气总是温暖湿润的,却免于沉闷。也许最应该给解子带去的是这种好天气,而不是关于草木河流和破的不成样子的城隍庙的梦。梦是最最虚幻的东西,错综迷离,杂乱琐屑,只是叫人梦醒后怅然若失。解子不明白,我也来不及告诉他,交易就已经达成了。
挑选好叶子,我就动手干了起来,我将一片片颜色不一样的叶子拿在手上,仔细又快速的扫视着,心里涌上一阵创造的满足感,大脑飞快的算计着,怎样将心里最初闪现出来的美好图景拼接出来。我看中了一棵被自己的茂密臃肿压得半弯下腰的老树,便决定仿照他的样子制作灯笼的外形。对,一个像树一样的灯笼,妙极了。这树怕有几百年了,也许在解子最怀念的童年时光,它就静静的站在这里。如果这可以勾起解子美好的乡愁和对往事的怀念,那么我就可以要求他干脆利索的了结我。
老树低垂着的头映照得地面暗暗的,一阵钻心的凉窜过身子,我随便折了几根树枝,赶紧跑开了。我用树枝的小尖把叶瓣按照算计好的方案,次第穿接起来,让它们彼此紧紧咬合,最后我又按住性子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他们严丝合缝,结结实实,起码和解子接头之前不要遇风即散。这道工序花了我两刻钟,别人也许两天不见得能搞定,可我还是觉得太慢了。不知怎么,在最后时刻,我性情大变,对自己要求变得越来越严,一种职业性的警觉让我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事。我快步向小树林走去,那是我和解子约好的会面地方。萤火虫只能在路上抓了,这应该不难办,只要我足够集中心性,找几只萤火虫不会是什么问题,这几只虫子在我特制的灯笼里,四处乱窜飞舞,一定是一幅绝美的画面。到时只要有一阵恰如其分的风,一切就会瞬间支离破碎,就算解子远远看到我的脸,也只会是慢慢碎裂的脸。这样,我就不会让解子看到我,我就可以清静清静了。我可不想到了那边,还有人认识我,那只会让我的选择变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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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四周黑黢黢的,一个被收买的寻梦人出现在荒野上。他调整步伐,放慢步子,扫了一眼四周的景色。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凝视着一团梦般的混沌。他的灯笼太滑稽了,一闪一闪的,发出微弱的光,四周随着他的脚步挪移明灭变幻。灯笼又扁又大,灯骨过分粗大,黑暗里的灯笼轮廓看起来歪歪斜斜,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得散了架似的。他年轻气盛,对着空气清冽的上空猛吸了一口气,寻找着向前的路。雪纷纷扬扬的在空中飘荡,他好像刚刚发现一般,紧皱着眉头,眼神里流露出慑人的寒光。好一个阴沉的少年。他顿了顿脚,嘴里嘟哝了句什么,就沿着荒草杂生的缓坡向前走去,他似乎对雪花充满仇恨,双手在空中挥舞劈斩,可惜无法将雪花斩尽杀绝。不一会儿,地上便有了薄薄一层雪花,树林里稀稀落落的分布着几棵杨树,都在雪的映衬下显得高大俊秀,笔挺着身子迎接冬天的到来。树根间盘绕着一些小小的灌木和菌类植物。他慢慢的走着,小心提防着不要被绊倒,看起来走的很吃力。终于,他停下脚步索性一动不动了。
起风了,他感到呼呼刮来的夹带着雪粉的风有些干燥,手里挑着的灯笼猛地摇晃了一下。他背转过身,奋力用身体遮挡住摇摇欲坠的灯笼。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他感到大地白茫茫一片,出奇的安静,雪花在空中飞舞都好像有了声音,唯独风声却隐匿着。一阵金属折断般清脆的声音汇聚而来,枝杈上残留的片片树叶在风中响作一团,他感到风源源不断的从他的心里奔涌而出。几只发亮的虫子飞向空中,灯笼碎裂成一片一片的枯叶,随了雪在空中翻卷飘飞,连缀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的网,上上下下游丝般地环绕着他,迟迟不能散去。
“你怎么不带灯笼就来了,这样会迷路耽搁事的。”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中等个头,远远地站着。
“解子,你把我的礼物弄坏了,我带来的灯笼,也是给你的礼物”
“我不要什么礼物,谢谢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我说到做到。解子,你骗我,你说在这个地方碰面,还说定时间。一定记着带着灯笼,你挑的灯笼呢,还是你带了而我这个凡俗之人看不见,这样子交易我可不干”
“我是怕你迷路,找不着地方,其实带不带灯笼,都无所谓的。让我看看你带的梦。今天下雪了,我离开的那一天也是雪天。”
“怕我迷路,我更怕你迷路,耽搁我的事。世界变了,你的那些街道,河流,还有城隍庙,都不知上哪去了。我带了一个像你们城里那棵老树的灯笼,想着你会喜欢,可是被你现身的阴风弄没了。我挖空心思想给你一件具体的东西,你知道吗,梦是靠不住的,我可是寻梦人啊。我本来以为我不用再见到生命中最后一个冬天了,可是这些要命的雪,到死也不放过我。我怕冷,我一直怕冷,解子,你不会失手吧。”
“不会,我是解子,从来不会失手。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过你把我的梦给我就行了。”
“解子,我放心不下,你曾经失过手。你也许不是最适合的人。大海就是一个。不过说这些也来不及了。”
“大海不是我放过的,那是命。我也没有料到,大海总是很幸运,不像我。”
“大海的命还不是你给的,你甚至给了他灯笼让他回去找小桂花和你的儿子。你真是个大善人啊,你本来可以活下来。大海像你的儿子一样,你让他从一个孤儿变成了男人,临死前又给了他他想要的一切。那个犯人根本不必杀人,你以为他会杀死你们俩,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只好选择一个人去死,你无法面对活着的一切,我明白,我们都是孤独的人。小桂花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大海也不是你的了,你只能选择死了。咱们是一样的。”
“大海不是我的,你说的没错。可是你错了,小桂花和孩子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不会因为他们去死。”
“我明白你想要解脱,你太委屈了,大海是你的好朋友,可是你只能是你。你不承认也没用,不必不好意思,你经历的一切痛苦我都明白,我都经历过了。所以我们才会相遇,让我解脱吧,照我们说好的那样办吧。”
“够了,你个小屁孩。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你懂什么,想死是吧,我让你死。解子的手只有通过鲜血才能得到温暖。你就是个胆小鬼,你又懒又可悲,没有人爱过你,你也从来没去爱过。你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小孩子,只想到自己,你简直幼稚可笑。”
“我……”
“你既然看了我的梦,你就应该知道我根本没有灯笼,灯笼给大海了,你刚刚还说过。你不想我看到你,我也不想你看到我。你带了个什么东西,一个树叶做的灯笼,还有萤火虫,真搞不懂这种季节你上哪找的这些东西,看看你多么孩子气。还来和我谈论死亡,你根本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孤独,只有真正的爱过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人,才会知道什么叫孤独。你甚至知道我不会动手,更别提失手了。你只是想来见见我,怎么,你可怜我,你想要亲眼见见鬼,走一趟鬼门关,你骗不了自己,你这个傻孩子。”
“解子,你想赖账吗,我们说好的,就算我知道这些又怎样,我再也不能忍受了,你不知道活着是件多么卑鄙的事。世界变了,你不知道这么些年发生了什么,生活多么叫人失望。你才是最自私的,自私又残忍,凭什么你可以死,我却不能,死亡大概是世上唯一平等的事了。每个人都有权力去死,动手吧,否则你得不到你的梦。哪怕你是鬼,你也不能从一个寻梦人手里夺走你的梦。”
“我不想让你失望,也不想让你后悔,死了容易活过来就难了,所以人们不轻易去死。你要的是什么,你要的是死亡,还是死亡能带给你的一切,你想清楚了,我不想浪费时间,我的梦你带来了就不可能带走,你知道的。”
“我只是不想活下去了,除了死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我只想去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我,可以自由自在的欢乐和悲伤。解子,我早当你是朋友了,想想你的那些梦,还有谁见过,就连你都要通过我才能看到他们,可是我什么都知道。你也不想让我带着你的梦活着吧。况且我们也没有保密协议。想想你死去时的一切,动手吧。我可能是你有过的唯一的朋友。动手吧,解子。”
“对啊,我是从来没有后悔过死去,看来你是对的。想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去,我成全你。青城最适合你不过了,你寻找过那么多梦,却不相信梦,可怜的寻梦人。我让你一直活在我的梦里,朋友。”
解子带走了他的梦,寻梦人怔怔的站在原地,四周空空荡荡,大地无声的颤动着。他看到眼前白茫茫一片,地上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泛着亮光,空中一轮明月从枝杈间落下丝丝光亮。他转过身去,风雪正把足迹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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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最后一个午后,我来到了青城的火车站……
十六年十一月一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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