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盛鹏林岳卫平坐上厂子专门去西安的大巴上学去了。大巴停在厂门口广场,成群结队用自行车推着行李的小伙子们不断涌过来,热闹、喜庆。厂子安排很周到,大巴坐人,后面一辆大货车装行李。广场上三十来个是去上学的,来给朋友送行兼看热闹的要多得多,大家心情都不错,叽叽喳喳,认识不认识的,都相互搭把手把行李弄到车上。不远处是巍峨壮观的雕像,雕像目光坚定右手高举,好像是预祝考取了研究生的同学们从此有了远大前程。
小盛小岳他们走了没几天,所里老崔听说了盛鹏林撬锁占房子的事,在办公室气得骂娘,一路小跑到一号街坊,对正在走廊做饭的小文大吼了一通。老崔正在气头上,动作有点大,一时没有收住,胳膊上、后背上蹭了不少走廊墙壁的油灰。油灰不太好洗,老崔气呼呼回家后没少受老崔媳妇抱怨。
小文倒是不急不恼,慢条斯理地做着饭,摁摁自己已经略略隆起的小腹,说这事还是得找盛鹏林。老崔没有办法,回去按实情向科长汇报,要求所里惩罚小盛,把房子倒出来。
科长老苏给老崔递根烟点上火,说小盛念书去了,这事他是有错,不过确实事出有因。小文怀孕了,再逼她搬回去,她一个人住到乡下,十几公里,天阴下雨刮风下雪摔一下怎么办?所里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没再提处理小盛的事,只是让他赶紧再给领导想办法安排房子。
这事之后盛鹏林算是明白了,规矩都是限制老实人的,限制遵守规则的人的。以前好不容易考上中国科技大学,想着也算是国家一流名校的毕业生,规规矩矩做人兢兢业业做事,在黄河滩推鱼塘那么艰苦的环境,都从不偷奸耍滑,最讨厌不守规矩不讲规则的人,没有想到最后是靠破坏规矩才给已经有了身孕的妻子找个安身之所。
人的一生还很漫长,今后怎么办呢?有了孩子该怎么教育他呢?究竟是按规则做被规则践踏,还是打破规则做破坏规则的受益者呢?这些规则还是有形的东西,善良、厚道、宽容等这些优秀的品质是无形的,究竟要保持这些做个卑微的守道者还是打破这些做个粗俗、邪恶、尖刻的高大的受益者呢?每当想起这个问题,盛鹏林都觉得很揪心。
小盛的房子问题解决了,杨忠民考研遇到了麻烦。
从花都市招办取了考研报名表,发现还有一栏需要单位盖章。杨忠民找科长任流说这事,他觉得自己在科室无足轻重,是个累赘,科长肯定会非常爽快地答应,没有啥问题。没有想到科长拉着长腔,说年轻人想进步按说应该支持,但是现在厂里已经按计划培养研究生,自己再考就不合适了。不过,这事还是黄主任定,你还是找黄主任汇报吧。
找黄主任,杨忠民心里发怵,他知道黄主任一直不待见他。刚毕业有次科室会餐,黄主任从家里带来一瓶五粮液。郭中意、任流等都夸那酒好喝,杨忠民喝了一小口后,却说跟别的酒差不多,都很辣。话出嘴就知道自己错了,当时就看到黄主任面色不好看。果然没过几天,就发生了因为供应处送检样品检测不及时,他做检查扣奖金的事。
没有想到找黄主任汇报完,黄主任还很热情,还劝他,“读研究生么,怎么都是读,我看就不要报社会统招的研究生了,我们厂子每年都要培养,我做主来年推荐你去考一下。”
杨忠民坚持还是想试试国家统招,黄主任也很耐心,“国家统招的很难考,你看沙虹,考了三次了,成绩一年不如一年,人家还是毕业就复习。”
黄主任耐心地劝,杨忠民也耐心地磨,没有想到黄主任忽然不高兴了。“小杨,你考虑好,如果坚持报考社会研究生,考不上就自己调走吧?”
“好的,到时候我自己辞职。”
不知道杨忠民哪里来的勇气,说出了这样的话。黄主任一听,气得把门一摔,走了。
杨忠民不知道该怎么办,报名表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后来想想还是留在黄主任办公桌,自己上楼了。
回到自己的实验室,坐在办公桌前,杨忠民心里郁闷到了极点。“考研要看的书一遍还没有看完,数学英语辅导班也才刚上了一半,还不知道考了结果会咋样,现在报个名都这么困难。”看着桌子上的教材,他恨不得要砸掉什么东西才能排解心中得压抑,才能释放心中得苦闷。他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金,但是在单位显然就是烂铜,既然是烂铜,单位为什么不像破抹布一样把他丢掉呢?杨忠民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绝望,像涟漪一样慢慢扩散开来把他完全包裹。他实在不是一个好高骛远的人,对生活的要求也很低,自律、严谨、踏实,做好自己认为应该做好的一切,可是,现实是怎么了?难到容不下他这样一个卑微的勤奋的刻苦的小人物么?就因为他想主动一点把自己的现状变变?命运真的就要把他完全束缚吗?
……
快下班时,科长忽然喊他接电话,是所办张主任打来的,说所里卫书记找他,让他赶紧下楼。顺便说一下,所办张主任,就是当年带领杨忠民他们勇夺厂子合唱比赛冠军的工会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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