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夏的夜晚,乌云沉重的压下来,使整个村庄、大地及大地上的万物笼罩起来。没有一丝风,粘稠般的空气似要凝固了,低低的气压使人发闷,且闷得透不过气来。独自躺在炕上的五儿,烦躁地碾转反侧,原本劳累了一天,加之又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但也不觉得饿,只是感到肚子热乎乎的,头脑昏昏沉沉,躺在炕上却怎么也不能入睡。
韵儿出嫁走了,他被今天韵儿出嫁那一幕情景,所缠绕,所刺痛,其情其景,如同刀尖儿在戳他的心头,使他流血而颤栗。男婚女嫁,原本是人生中最喜庆的一件大事,但发生在韵儿身上时,却不是这样,韵儿出嫁,犹如花将凋谢,星将陨落,天昏地暗。韵儿的出嫁,使她和五儿哥及整个家庭,陷入了一种不祥之感,或一场重大灾难将要发生。
尤其韵儿含泪上车回首的那一瞬间,只见她一改往日喜悦灿若云霞的笑脸,今却满含泪水和无限惆怅,赌气而去,怎能不深深刺透了五儿的心。每当五儿脑海闪过这一幕时,顿感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使他不能自恃,而顿感热血喷涌,心在狂跳,彷佛被尖刀刺穿的心在滴血不止,使他顿感心被刺透的痛疼,而将窒息。
情窦初开的韵儿,青春烂漫活泼,在五儿面前,即使一个不经意的媚眼,或嫣然一笑,都会顾盼生辉,娇媚横生。都会使得五儿平添几分迷离,几分恍惚,陶醉其中,而不能自持。在五儿的心中,韵儿如一只春天的欢快小鸟,无时不在他心的绿树枝头栖息、缭绕,使他爱怜有加。
又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的蓓蕾,将绽然开放在他的心间,花开烂漫、香韵四溢,使他如醉如痴而沉醉不醒。又像一棵繁茂的长青树,纤纤根须早已丝丝缕缕,盘根错节地扎在五儿的心田里,缠绕在他灵魂深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个细胞核里,且扎的很深很深,深得难分难解。
五儿跟韵儿,虽说是一对亲兄妹,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兄妹。五儿是奶奶从路过,被遗弃街头,捡回的一个孤儿。在五儿三岁被捡来的当年,爹娘才又生的韵儿。五儿三岁已有记忆,尽管记忆不是很清晰,但经历过的场景,记得却很牢固。
因此,自五儿记事以来,就跟韵儿成长在一起,自小滚一个被窝,一起淘气,一起玩耍。给韵儿爬树折柳枝编柳圈、钩槐花、捉山鸡、嬉戏打闹,或一起争着坐在奶奶腿上,听奶奶讲天上牛郎织女的故事,听奶奶教唱《二月里,刮春风》童谣……
韵儿的降生,是她娘和奶奶向王母山的王母娘娘求来的。带着连她自己都不解的谜底,降临人世间。温柔岁月流转,红尘系前缘,缕缕柔情万千,固守心中执念,前世孽缘牵绊,惟愿今生温婉安闲……韵儿降生时,丁婆婆曾说过:这孩子不像是凡体。在她十三岁之前,每年的三月三这天,不得外出,一旦露面被辨认出来,定会被恶人掳去。(掳去,实际是被索命)万不可儿戏哈。
因此,丁婆婆的一席话,吓得韵儿娘和全家人,将此话牢牢刻在心里,不敢有丝毫大意。每在三月三这天到来临之前,就将韵儿匿藏在家中,用鸡蛋面洛好的零食,哄着韵儿。并把门窗都遮盖得严严得。更不允许韵儿出门口半步,免得生出些意外来。
二、又到三月三这天,韵儿娘如往年一样,一直陪伴在韵儿身边,像母鸡孵小鸡一样,把韵儿窝藏在屋里,用棉被捂严门窗,使屋内黑洞洞的。韵儿小并不懂得这些,只顾吃着奶奶给洛得鸡蛋面其子,还算听话。为防止意外,前后共三天不得露面。只要过了这三天,才放她出来,跟五儿一起玩耍。
等韵儿长到十五、六岁时,到了学针线活的年龄,韵儿又被娘和奶奶,拦在家里,跟其他所有农家女孩一样,在家学做女儿针线活儿。开始跟娘和奶奶,先从剪裁衣裙,再一针一线缝做衣衫,编织衣衫或衣裙上的布盘扣,尤其是女孩身穿的衣裙,各种花色样式盘扣最难做,缝制什么颜色的衣裙,必须用什么颜色的布料编织盘扣,这样才能使得衣裙颜色协调。有琵琶型、蝴蝶型等各式盘扣,不同衣裙用不同样式的盘扣,都是有讲究的。
盘扣在衣衫或衣裙上,既起到开合方便的实用性,又使整件衣衫或衣裙起到画龙点睛,点缀之美。所以,每一件盘扣,韵儿手巧,一学就会,做出的活都很精美,深得奶奶的夸奖。再进一步学做,照着早已剪好的鞋样,用五色线绣鞋帮上的云朵、蝙蝠、蝴蝶、粉牡丹之类的图案,绣好后再用锋利的刀,从中间割开分离,一双完整对称的图案,呈立体感显现出来。韵儿照样做得很好看。但就是坐不稳,一心贪玩。只要一有空闲,就偷偷跑出来,跟在五儿屁股后面,风风火火的满街跑。
随着时间的推移,五儿也逐渐长成大小伙子,在城里教书的养父,要他去城里读书,任由家人怎么说,好话哄着,五儿就是不愿去。从骨子里,厌恶上学读书,唯一的喜好,就是喜欢跟老长工根生叔叔,赶马车下地送肥或往家拉庄稼。或牵牛下地耕种田地,或担水栽种地瓜,去河套地里疏拔高粱苗、锄地松土等农活儿,只要是干农活,他样样都行。
唯独不喜欢读书、写字,对五儿来说,上学读书,如同坐监牢一般,就喜欢像鸟儿一般,穿梭于田间、树林、河边,才是他心中最向往的人间乐园。
尤其,有韵儿跟在身边,五儿更是风风火火,如游鱼戏水,花蝶同舞。每到大忙时节,韵儿挣脱娘和奶奶的束缚,跑出院外,帮五儿一起赶着牛车,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牛车慢慢悠悠,且又摇摇晃晃,往河套地里送肥。或沐浴着一缕朝霞晨霭,去田地里疏高粱苗,拔草等简单农活儿。
每当春来三月时节,村外田野,一切恍如初醒,处处氤氲着清纯气息。刚刚萌发的茵茵小草,细嫩的叶尖沾着晶莹露珠,原野苏醒了。路旁绽放着黄灿灿的婆婆丁花,五儿赶着牛车,坐在车尾的韵儿,眼眸春波荡漾,且清纯无邪。有时会玩皮的暗示五儿哥,掐朵婆婆丁花,亲手给戴在头上。
五儿尽管性情木讷,但毕竟年长韵儿几岁,韵儿的心事,五儿无须琢磨就会懂得透彻。五儿掐花戴在韵儿发际间,使得韵儿,顿觉娇羞甜蜜,笑得香甜醉人。河套地看守庄稼的窝棚里,韵儿跟五儿幸福地依偎在一起,顿感,天是那样的湛蓝宏大,地是那样多彩的辽阔......
五儿视养父母和奶奶是他唯一亲人,视韵儿是他生命中唯有的一切,这个家只要有韵儿在,五儿心中就充满了阳光与温暖,不论干什么活儿,都有使不完的劲,因为他的整个生命因韵儿的存在,早已与这个家庭融为一体。
韵儿在,就是他五儿生命的全部所在,他这一辈子也不懂什么是理想或愿望,唯有的就是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就是用自己的一辈子,陪韵儿一起,接续并顶起刘家大梁,尽到一个男子汉应有的职责担当,心无二致地负起抚养、伺候好,养育自己成人的爹娘和奶奶,为她们养老送终……
而此时的五儿,却又始终无法释怀自己的命运,怎么也想不通竟会这样残酷无常?在他幼小记忆里,骨瘦如柴的亲生父母,临终前绝望的眼神,用颤抖着双手,将自己托付给叔婶。怎知却被叔婶遗弃街头,险些被街头饿狗吃掉,被路过的奶奶和养母捡来养大。韵儿虽说是亲妹妹,其实并不是自己真正的亲妹妹,真正的亲妹妹,应同为父母亲生,且具有血统关系,才是真正的亲妹妹。
而韵儿不是,自己跟韵儿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就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怎么就不能结缘成亲,而结为夫妻姻缘呢?每当想到这里,五儿原本就单纯的心理,便会生出层层波澜,激荡不已。再加之受家庭成长环境局限,缺乏与接触外界的人和事交流,思索事情就很容易一根筋,遇事往往只会一竿子到底,而不会拐弯。每当想到这些,内心一直是起伏难平,为此,他在也内心挣扎过、哭泣过,无数次地感叹自己,今生命运竟如此坎坷多舛……
三、韵儿出嫁,五儿唯一心爱的女人走了,也带走了五儿的心。五儿顿感内心空空,深感从未有过的孤独与绝望。思绪老是绕不出这个圈子,叹息自己,已一无所有,这个家对于自己,已失去了原有的依赖和留恋,失去韵儿,什么都没了。五儿就这样一直在苦苦徘徊、彷徨、挣扎、绝望,如跌落万丈悬崖,跌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中。他越他想越恼恨,越想越疯狂。
此时,他狂躁不已的内心,犹如牢笼中的一头困兽,无法阻挡得欲念之祸,犹如决堤的山洪,冲垮了他内心人性所应有的理性防线,顿生一个恶念,他变态了。
此时的五儿瞪着猩红冒火的眼睛,突然“腾”地从炕上跳了下来,卷起自己平时用的简单衣物,用腰带一捆扎,提在手上,要逃离开这个曾是他依存和眷恋的家。他又下意识摸摸衣袋里的火柴,带着一股无可节制得怒气,冲到屋外的黑暗里,来到院外,在正房屋山墙角堆起了柴草,擦着火柴,决然点燃了柴草,欲要将这养育自己长大的家园一火焚之,使其化为灰烬,而自己远走他乡,甘愿亡命天涯,或一死了之也无怨无悔。
当五儿颤抖的手点燃柴草的一刹那间,又隐隐感觉透过这被漆黑包围着的夜幕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或在怒目审视着他,他看见奶奶、爹娘以慈祥的面容、眼神瞧着他。使他不由得又恐惧战兢起来。
五儿犹豫、后悔了,又不得不匆忙扑灭了刚要燃起的火苗。哭喊着:“奶奶、爹娘,是你们把我从寒冷大街上捡来,救活了我这条小命,把我养育拉扯大,都是为了什么?都不是为了使我长大成人,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吗?我应该报恩才是,我不但没有---,反而还要加害于你们一家,我还是人吗?这不是成了禽兽、畜生吗?”
五儿内心矛盾、复杂、又犹豫彷徨不定,惊恐不安。他痛苦抽搐的脸神,无奈地匍匐在地上,像是在向天哭喊:“亲爹亲娘啊,你们既然不能养育我成人,为什么偏要生下我呢?爹、娘、奶奶啊,你们救了我,又辛辛苦苦养育我成人,为什么不能成全我跟韵儿在一起呢?你们这是为什么啊?为 什 么 啊”?五儿无声地呼喊着,又嘤嘤哭泣起来。这时,五儿的耳际,又响起韵儿小时候唱的那首童谣,歌声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间传来,但又很清晰,歌声如泣如诉:
三月里,刮春风,
路旁开满婆婆丁;
婆婆丁,花儿黄,
掐支花儿戴头上;
戴头上,真漂亮,
与郎牵手拜天堂;
俊新娘,真漂亮,
忽来狂风如飞棒,
棒打我俩各东西,
泪汪汪,何处话凄凉……
韵儿上车眼噙泪水而满面惆怅神情、给韵儿头上插花时欣喜脸颊娇羞的样儿、还有河套窝棚里跟韵儿相依偎、肌肤缠绵时的羞怯,还有、……许多许多跟韵儿在一起的情景,又一幕幕在五儿的脑海里浮现……
“不能叫五儿跟韵儿在一起,两个孩子都不小了。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这是老人常说的一句话。两人老这样缠在一起,一旦闹出点什么出事来,那不害了孩子,那还了得”。这是奶奶跟娘说的。她们最怕的是,自己跟韵儿在一起,会做出使她们丢丑的事,给她们丢丑!或是还有其他目的或原因?我跟韵儿在一起,就给她们丢丑吗?真是难以理解?五儿内心愤愤不平的想。她们就是不愿意他跟韵儿在---起。
五儿由此生出的满腔怨恨,就好似火药桶一般,即要引爆。不发泄出来,淤积心头的怨恨,就要使自己爆破,又像饭锅聚集的蒸气压力,要冲破锅盖一样。这时,五儿再又按耐不住内心的那股冲动,再一次点燃了堆在地上的干草,火苗一点点燃烧起来,映红了五儿扭曲的脸。他匍匐在地,向着娘和奶奶的住处,赶忙磕了几个头,便毅然站起来,跺跺脚,抖抖身上的灰尘,义无反顾地提简单的行李卷,撒腿就要往外跑。
黑嫚早也不来,晚也不来,恰在这时窜出来。五儿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嫚惊呆了。因为心虚,他害怕了,他怔在原地,没敢妄动。待了一会儿,五儿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再此欲要逃离的一瞬间,窜出来的黑嫚,先朝五儿一阵狂吼,随即冲向前去,撕咬住五儿的裤腿,紧紧咬住不放,容不得五儿挪动半步。五儿又一次陷入绝望与纠结之中。
四、黑嫚,是奶奶从大街上捡来被遗弃的小狗,捡来时还不足月,狗身皮毛凌乱,瘦弱不堪,皮包骨头,气若游丝的小猫咪。奶奶一边自我念叨:唉,大小是条性命啊。哀怜地将其揣在怀里,嚼着饭菜一口口喂养,小狗才渐渐长成狗儿,眼睛也有了亮光。狗儿全身毛发黑亮,没一根杂色绒毛,见是一只小母狗,所以奶奶给它起名叫黑嫚。(嫚是山东一带指未出嫁的大闺女)
渐渐长大的黑嫚,越来越机敏,精灵异常,且忠贞不二,看门护院,无一闪失,且有顺风耳,不论在何处或相隔多远,只要喊一声黑嫚,不多时,黑嫚就能从大老远处,疾风闪电般跑回家,围着奶奶摇头启尾。它能看懂奶奶和所有家人的眼神或手势,用奶奶的话说,咱家黑嫚非同一般的狗狗,能知人语,通人性,灵性大着呢。
黑嫚的突然出现,使原本就心虚惊恐,欲尽快逃离的五儿,顿时慌了手脚,这时,他不得不冷静下来稳住黑嫚。回过头朝黑嫚悄悄吁了吁。轻轻拍拍黑嫚的头顶,示意它不要吼。黑嫚似是已明白五儿的意思,便不再吼叫,只在不停的摇尾巴。
黑嫚目光仍紧盯住五儿,五儿又试图弯腰摸石头吓跑它,只见黑嫚目光闪烁,毫无惧怕之意,反而更加虎视眈眈地注视五儿,一刻也不放松。五儿本欲挣脱,但根本没门儿。
地上燃起的火苗越烧越大,眼看着要窜上房顶,烧着房顶屋草。五儿不顾一切地挣脱要逃跑,却被黑嫚又一口咬住裤腿,由于挣脱用力过大,“兹”地一声,使裤腿撕裂,但五儿已顾不得这些了,仍要拔腿就跑,没跑出几步,黑嫚在后紧追不舍,一个箭步扑上去,拼命咬住不放,决不让五儿离开半步。
五儿见此,已无计可施,跟黑嫚就这样撕咬僵持了一会儿。此时的五儿已不得不改变初衷,无奈地仰天长叹,暗暗叫道:“老天爷啊,我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呢?
由于黑嫚的出现,迫使五儿不得不改变原来的主意,他现在唯有的选择,就是立即折回身,赶紧扑灭已经燃烧堆在地上的柴草,才不会暴露自己的不义行踪。
这时,当他无奈折回身,黑嫚才放开了五儿,但仍十分机警地注视着他,燃起的火苗已经爬上房顶,在房顶燃烧起来,五儿快步跑回家,不动声色的将行李卷放回原地,又一手提一只水桶,从屋后的湾塘里打满水,敏捷地瞪着钯地用的铁钯当做梯子,奋力爬上房顶。
当人们都沉浸睡梦中时,大火已照亮了漆黑的夜晚,照亮了大半个村庄,这时,由近到远的狗连锁狂吠起来,并有人在高喊:“南湾捱刘五儿家的房屋着火了,快来救火啊”。救火叫喊声响彻大半个村庄,此时,鸡鸣狗吠……救火的人们陆续都提着水桶,急匆匆地向五儿家跑来。
这大多是五儿的叔伯爷爷家的兄弟们。有人从湾塘里提水,有人站墙头上,将一桶桶水,传递给早已爬上房顶的五儿。人们都不顾一切的投入了这场救火中,在救火忙乱中,五儿由于过分紧张的缘故,突然从房顶跌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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