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树

和尚最终决定离开寺庙。

这是如此小的一座寺庙，在这座山唯一的寺庙。

这座山其实很小，山势很缓，和尚每天早晨信步下山去早市买东西，化缘，吃早点，再悠悠地上山。

庙门已经残破不堪了。和尚一直想找人修缮一下，但是化缘来的钱根本不够。庙里更是风雨不避。

好在山下的老乡都很不错，看到和尚缺什么，需要什么都会赶来帮忙。

庙里只有一个大殿。

这年春天，一对燕子在大殿门前筑了巢，从此之后，大殿门前的燕子一年比一年多。

和尚不读经，不撞钟，不坐禅……每天他看看大殿里的燕子，擦擦仅有的几座佛像，或者坐在树下看蚂蚁搬家。饿了就去小菜园摘点菜煮了吃，渴了就从水井里汲水喝……

和尚唯一的玩意儿是一只闹钟。闹钟总是尽职尽责地在早晨6点叫醒他。让他知道该开始一天的生活了。

庙里的那棵树，也不知道是怎么长起来的。可能是一阵风把这粒种子吹了过来；可能是一只鸟在此处停驻的时候，抖落了这粒种子……

总之，它就这样长起来了。和尚觉得，这也挺好。他也就细心地照料这棵树，照料到树不再需要他照料，反倒为他遮风挡雨。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呢！

直到他接到一份佛学研究会的邀请函。他收拾了行囊，赶赴了那个研究会。研究会上很多人，他们对佛学研究如此精深，他觉得他们的高度他一生都达不到。相对于他们，他就是一只井底之蛙。

这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迷茫。十分迷茫。

他从研究会回来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想得脑仁疼，也没想明白自己要何去何从。

第四天，他就挑着行李下山了。从此，庙里再没有一个和尚。

他本打算当一个游方的僧人。但是走着走着，不过过了多少日夜，他青色的头皮上长出了头发，盖住了头顶的结疤。

和尚看起来那样憨厚、聪明却迷茫。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被他身上的气质所吸引。以至于……

以至于某个县的一位大户留下了他，并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多少年以后，年轻的和尚已经白发苍苍，他的妻子已经去世，儿女都已成家立业，独当一面。

他突然梦到了那座小庙。梦见自己还是当初的样子，正坐在树下参禅打坐。

醒来时，和尚泪流满面。他叫来了儿女，告诉他们，他要回去看看那座庙。

那座庙早已经坍塌了，庙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成了昆虫和飞禽的家。

走到荒草深处，那口井还在。

他抬起头，那棵树已经很高很高了，直插云霄。庙在山顶，树在庙中。这棵树成了这个地方最高的景。

当他坐轿回程，走了很远很远依然能够看到这棵树。

不知为什么，和尚来过之后，荒废的庙突然热闹起来了。人们纷纷赶来，有的说要重建寺庙，有的来凭吊遗迹，虽然目的不同，但他们都会向那棵树深深鞠上一躬再走。

和尚在那年冬天“圆寂”了。离开之前，他听说，人们管那棵树，叫“仙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