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少年的长安
是落在裸体的灵魂上的新雪
新鲜、无邪
那时你不懂
它总将你正面地看、侧面地瞧
似在收藏你的害羞
后来
当你看到自己年轻的标本
才回头，瞥见
那时的你
还是个贴着梦飞行的少年

少年的长安
是燃在玄奘掌间的拜过佛祖的香
虔诚、不凡
它悬在红尘的窗纸下
待白昼孵出黑夜的蛋的轮廓
心口上的朱砂痣
便零落成了无处祭奠的空坟
这是凤凰的涅槃
从此
骨是孤独的骨、魂完整的魂
暂且就叫它菩提无树亦无尘的境界吧

少年的长安
是盛在太白的金樽中的九天
恣意、浪漫
当它晃起刚下肚的三百杯美酒
醉卧在大唐的人间的摘星人
便又纵身跃上了青天
揽着明月归来
此去归来
据他所言
四万八千丈的天台山
是我能在人间找到的窥闻仙人唱歌的躺椅
此后经年
江山总飘着酒香
从它面前路过的人
哪怕只是嗅下散装的空气
脸儿也会微酡

然而
少年的长安
不总是少年

当始皇的大厦
再也镇不下接踵的黎民的魂魄
戍守家国的万里长城
在孟姜女到来之前
就已经能从砖石的脊背上
掐出明晃的晶盐

当梧桐树死、凤凰飞走
霸王的兵燹骑上阿房宫的脖
江东子弟的威风耍向了最盛
可曾预料到
心心念念的乌江的镜影前
已经没有泊着去往江东的船
非是战之罪？非是战之罪？
或许后世的千秋会有不同的答案

当朱门的狗
噎着酒肉的肥香
在人间的街上催吐黑了的心肠
当冻死的骨
在寒风的催促下
迈着与鬼同样虚浮饥饿的步伐
当江湖的酒
熔着烈火之殇、既浊且浅
子美的笔墨领说起天下寒士的命途

少年的长安
身后排起了长安的少年

你瞧
千年的驼铃
还在丝绸的路上铛铛回响
风起了
将神秘的面纱摘下
那里有古道的茶、
少女的花、
唐诗酿的酒、
宋词作的画
以及
落眼处
华灯十里
花开十里

少年的长安
长安的少年
若你的忧愁已有千岁
那不妨瞧瞧那七千岁的城垣
地下的考古对象是他
地上的砖石围墙是他
苍老是他
年轻也是他
如星在穹苍中燃烧
再黑的夜
也有不褪色的光
跨越光年
在你仰望的眸中
汇成宇宙
宇宙很大
有着无限的天地
很难说那不是少年的长安？
宇宙很小
就在你的眼中
很难说那不是长安的少年？
若你的忧愁已经千岁
那不妨看看那七千岁的城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