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想骂街那天,天气实在很好,碧空很高,云朵很白。这么好的天,不做点来劲的事实在太可惜,于是要上街去。出门前,朝浑家嚷一嗓子:“早饭休管,后晌回来把那串腰子弄弄好,与你就酒。”浑家歪在炕头,瞟一眼道:“倒像昨晚搂了百十贯钱样。”牛二大感不耐道:“好浅眼窝子!输就输!能输才能赢,好汉岂在一时。”不待浑家反嘴,就回过身去搂住亲了个嘴,放低声笑道:“赶明儿赢个大的,给你也打付好花簪子。”看看浑家的眉眼登时软和了,牛二又满手捏了一把,笑呵呵穿出了门。
将到十字街口,牛二停了脚寻思,把个鞋尖在泛着青光的街砖上扑扑地点着,一时轻喝声“好狗贼攮的!”又踅到酸枣门。长街头鞋摊杨三正闲着,远远看见,堆起笑招呼道:“二郎好兴致!也来歇歇脚。”连忙拿袖子扑凳面。牛二理也不理,径略过去,迤逦进了那边遮阳伞后的薛家分茶,拣窗下一张明净红木桌,扯开长凳据定,拍两下桌子,叫道:“尽爽口的来些!”老倌儿早亲手把二陈汤舀上来,又招呼孩儿:“用心着配好点心。”一面低低打个躬,垂手笑道:“二郎贵足踏得正好。这二陈汤早起一盏,最能提神理气,比紫苏还好些。”牛二先不喝,伸手撸一下鼻子,道:“老糊涂了,这天也不上些凉快的!”一指窗外斜签的写着“香饮子”的长旗,转头盯着道:“是不想要这个旗子了?”老倌儿陪笑道:“冰雪凉水尽有,荔枝甘草,杏片木瓜,各味都是备好的。只是虽值夏日,毕竟这会儿太阳还不高,恐怕有些阴。二郎面前,老汉我莫非还敢抠掐一点?”说话间,孩儿端出点心,一碟梅子姜,一碟香糖果子,一盘水灵灵的豆芽,一笼油亮亮的包子,一一摆开。老倌儿点头道:“二郎请指点。小店的东西就不说比樊楼精致,却也胜在整洁适口。”牛二伸手捏片姜,扔嘴里嚼着咽下,也不看他,只点头道:“怕谁不知一般,最是张嘴嚼舌。谁是没长嘴,要你替着吃?”老倌儿赶紧打躬退了。不紧不慢一顿,吃得碟盏罄净,牛二抬手背抹抹额头,又坐了一刻,起身便走。老倌儿早瞅着将个小茶匣子塞到牛二怀里,悄声道:“内府的小龙团,前儿才得着,幸得二郎品鉴。”牛二也不推辞,接过纳入怀中,直走远了。老倌儿还只顾在后头打躬,高声叫着:“二郎再来赏脸!”
出门见日头上了屋脊,街道亮堂,行人或紧或慢,也多起来,不由高兴,发一声喊:“好贼攮的亮堂!”忽想起方才居然忘了骂人,拍头懊恼:“竟不小心叫老悖货给岔过去了!”伸脚踢去,把路过的黄狗踢个趔趄,吱吱嘶叫几声,夹着尾巴窜远了。一街人只作不见,脚下暗暗加力避开。余几个外乡不晓事的,惊奇地张眼看过来。牛二瞪眼嚷道:“看爷爷做甚?莫不是想抱不平?莫不是狗同伙?”话一出口,自己听得这话实在有趣,不由哈哈大笑。那几人再不敢答话,一股脑都走开了。有脚下略迟的,被同伴拉得踉踉跄跄。直转过街角,有人上来晓喻道:“那是东京城内有名的没毛大虫,你都不晓!他做事,也是你看得的!”
迈过河桥,牛二放慢了步子,一家家店走过,也抓几个果子,也骂几句闲话,大家都极恭敬,到底没寻着发狠的机会。一直走过金梁桥下刘楼,乳酪张家,州北八仙楼是不能去的,欢楼莺莺燕燕的,走过时牛二忽然有些可惜前一天实在输得狠了,不然上去歇歇脚也好。直走到马行街,看有一堆人在街边凑着,几步赶上去,听得明白了,原来是个叫杨志的落魄了,要卖一把祖传宝刀。看着那刀也还不错,那人颇有些爱惜,当不会轻舍。牛二暗点点头,觉得终于运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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