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作者: 衣绣夜行王公子 | 来源:发表于2015-02-18 13:28 被阅读46次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余下一盏亮着的灯,一张大床的骨架和一组衣橱。
    镶着大衣镜的橱门不知怎么的关不上了,就在风里吱吱呀呀地来回摆动,夕阳斜斜照进来,带着黄昏特有的微光,绕着他的身影在镜面上悠悠打转。灯还是一直亮着,在不显暗的天光里头透不出亮来。
    此时他心里想的是那张四个字的字条还是那句八个字的祝福,谁知道。
    但是有件事可以确定,那个深秋的下午肖深一定不会忘记。它作为一个起点,目送他走近一个不一样的领地,远远观望着他在这个逆境中的攀缘行走与悲欢离愁。

    温静反复捏着手里的手机,手心汗涔涔的。 熟悉的号码在心头千回百折,终究控制住脱力的指尖。
    不用闭眼,一抬头好像就能看见少年温润的脸庞,总带一丝笑意。
     两年前肖深作为学长回高中母校宣讲。结束后总有人缠着学长学姐问东问西,温静是其中一个。问完后人都走差不多了,两人一起等车,闲闲聊着话。
    傍晚六点,桔黄的路灯在经过时一盏盏亮起,温暖了头顶的夜色,大片雪花扑簌簌坠下来。
    温静的睫毛上挂了雪花 ,融一些,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又立刻冻结,于是眼前凝着细碎的冰晶,整个世界缤纷起来,流光闪烁。她偷眼看肖深的侧脸,嘴角开出花。
    温静突然有了那个可以奋斗的目标,几经努力终于考上他所在的学校,而肖深对自己不露痕迹的关心也不是错觉。
     刚来这所学校时,肖深骑车带温静逛周边,那几乎是两人的第一次约会了,虽然他从未承诺过什么。
    “快上来!”
    “你会载人吗,不会开成碰碰车吧”
    “开什么玩笑,我小时候就会骑车带院里小妹妹逛街了”
    “原来我不是第一个啊。”温静故意哼了声重重坐了上去,“但绝对是最‘重’要的一个。”肖深嘻嘻哈哈把重字拖长了讲。
     “废话那么多,快走啊”温静气的不行,拍了下他后背。
     “你倒是坐好啊”
     “我坐好了呀”
    “……”肖深顿了顿,“你要扶好,我骑很快的,拐弯小心点” 温静抓着后座架,手臂贴近身体很不舒服, 她试探着,慢慢伸长手臂,擦过肖深的衬衫。
    他那么瘦,衬衫被风吹的鼓起来,可她拘谨着,环着肖深的衬衫,环了满满一捧空气,胳膊弯出一个大大的弧线,不敢碰到他。
     “走了”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嗡嗡地从前面传来,“要放就放好,别挠痒”。
     车轮一旋一旋,和着一拍一拍的心跳。这种甜,光听别人说,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自己一旦尝到,方觉其甜,如蜜,醉人。
     初秋还有微微的热度,他穿件格子衬衫,侧过头说话,短而平直的头发,充裕的光线。她记忆里的肖深,好像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微笑着凝视他,仿佛就可以不想过去,不看未来。
     这一年,他大三,她大一。
     他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成绩总居榜首,篮球队主力,三年最佳辨手,晚会主持,路上常能遇到女生羞答答地叫着学长好,几乎样样无可挑剔,除却家世。

    肖深是孤儿的事实早就人尽皆知,只是因了他的优秀显得这窘迫的家世并不十分重要,学生大抵都未接触社会,心思单纯清润,反当他是冬日里的一树早梅,愈发钦佩敬重。
     现在,他大四,还是那么才华横溢光芒万丈。
    然温静知他内敛沉默所掩藏的局促窘困和叹气。“肖深,你这样,不符合你的风格”说这话时温静总是带一丝疑惑。
    尤其是一月前他已经进入三面,离自己心怡已久的大公司几乎只有一步之遥,突然被同年级一个毫不起眼的男生取代。据说那个男生是公司老总的妻子的弟弟的儿子。他对此不置一词。
    还有,一周前他送自己到校门口时,不巧正好遇到姐夫。姐夫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小静,听姐夫话,以后少跟寒门子弟来往”。她大怒,跟姐夫理论几句,一转身早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是姐夫的话戳中少年敏感自负的心,还是姐夫作为省委书记的身份让少年萌生退却之心,还是别的,温静不得而知,着急的解释没有回应,刻意的讨好被躲避,对他这一月来的疏离毫无办法。
    “肖深,要不要考虑一下娶我?”
    仿佛还能听到下午病房门内的女孩漫不经心的腔调,让尾随肖深而来的她的手僵在门把上,门把冰冷的金属触感突然变得清晰。
    她慢慢蹲下身子,带一种介乎疲惫和疼痛之间的感觉,听女孩用近乎淡漠的语气讲自己的将来和他的将来。
    女孩沈秋是富商沈氏的私生女,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随上一辈放权,下一辈无能,对公司的争夺愈演愈烈。而沈秋和母亲作为尴尬的存在,又因身体状况离不开富足生活的庇佑,想要在夹缝中自保,只能通过一个足够优秀的丈夫在沈氏站稳脚跟。另外作为家族成员的配偶,都能通过长辈的认可进入公司高层。看似没有威胁性的他一定能在两边纷争中有足够立足之地。只要他愿意,有朝一日甚至可以完全掌控沈氏。
     少女细细剖析,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一般冷静。
     漫长的沉默,温静看不到病房里肖深的表情,但是她也知道,进入沈氏高层,甚至得到沈氏,对于此刻的肖深来说是多大多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以此获得机会,来保证沈秋和母亲的安定,他们两个人,如此清醒的各取所需。真像一个荒唐的寓言故事。
     从医院出来,风大了,秋天的风带着凉意,云彩走的飞快,天这样高,这样湛蓝这样寂寥,人这样渺小,温静突然觉得冬天已经这样近,上下牙磕磕地扣出声音来。
     温静去过他所谓的“家”,因为毗邻菜场,随处可见刚钳下的鸡毛和蔬菜腐烂的根蒂,沾血的鱼鳞金光闪闪装饰着狭窄弯曲的小路,冷不防旁边的垃圾堆会倾倒下来,松开袋子口。没有人对他的到来表示一丝欢迎或是欣喜,冷漠的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这种人心的寒才真正寒冷。
    这个世界欠了他很多年的温暖。
    在这个深秋的夜晚,电话终究没能打出去。
    说什么?询问质问还是挽回争取?没有必要了。
     三
    他和沈秋的订婚在沈秋病好后一个月后。
    结婚是在毕业后。听说现场去了很多老师同学。
     温静没有到场,托人送去礼金的信封上是她的一手好字“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短短八个字,看不出悲喜。
     此后他的事情,都只能通过“听说”来知道。
    听说他甚得长辈心意,听说他又升职了,听说他的妻子怀孕了。
     温静并没有刻意去问及沈氏,她相信他的能力,达成所愿只是时间的问题,况且别人的家务事怎好太多过问。
    只是这个城市毕竟不大,他又曾是那么出众,校园里嘀嘀咕咕说着他的事的人也不少,温静偶尔听到,眼光也不抬,生活一切继续。
    温静也毕业了,她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工作,离他的生活更是遥远,倒真真是一点交集也无。
    这年温静22岁,他25岁,他已结婚两年。
    五年后因公出差来这个城市,她在街上偶然看到他,抱着女儿转头和妻子说些什么,侧脸的角度如此熟悉。他的妻子一如印象中的清清淡淡。女儿咬着他的小指,大概是沾了他一手的口水,他低头蹭女儿的鼻尖。
    听说他在公司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无人撼动了。 
    那年冬天异常寒冷,下了好几场雪,以前去过的那个菜场周围大面积拆迁,化作一片浩瀚的积雪。
    漫天都是细密的白色冰砂,温静的睫毛上都沾着冰碴,每次眨眼间上下眼皮都仿佛粘在一起,撕扯起来疼痛。

    肖深找到温静的时候,距离她那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已经十一年,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也是十一年。 他33岁,她30。
    彼此都不是当年的模样。
    肖深的手里捏着张字条。 是他一年前去世的妻子留下的字,“温静未婚”。
    十一年前沈秋在病房里云淡风轻提及自己因先天性心脏病注定的早逝,少女说“十年后,我给你自由。”
    温静看着眼前的男子,依旧好看的眼角眉梢,没有意外“谢谢你来找我” “所以,你知道?” “是”,“我以为我可以等到你。但四年前我看到你们,就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早已是她。”
    “她不爱我” “你错了”
    “不然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一年后的肖深对那张字条仍有浓烈的忿然。
     “她肯这般为你,” “我不知你们的相处是怎样,或许等你的小姑娘长大,会明白当年她母亲的举止中透露出来的感情,然后一点点解释给你听”
    “十一年,起初我以为我等的是你,后来发现等的只是今天的放下。”
    人生温情脉脉,时间和暖漫长,身边相陪的伴侣甚至是这一生最初的爱恋。这是沈秋成全他的一番美意。
    但他纵被迫接受,也将终不能甘心。
    无论最初的原因是什么,沈秋才是那个最终给了他一个家的人。
    二十多岁的男孩以为自己不会爱上眼前的少女,三十多岁的男人发现自己早已习惯有她的生活。 肖深会再娶,只是那个人也一定不会是温静。
    那个回忆不了的深秋,至此终于可以放下。
    送走肖深,温静拧开灯,亮堂堂的,就连闭上眼,也能透进光来。可她不贪心,要不了那么多光亮。
    这灯是少时的 他送她的,陪伴她十多年,灯泡换了又换。
    第二天,温静搬家了。 什么都带走了,留下那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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