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英，这个名字，有多平凡？能在重名数量排行榜上冲进前二十。所以很少有人知道，TVB曾经有一位令人惊艳的绿叶演员，名字就叫作李桂英。她活跃于1989-1997年间，拍过几十部电视剧，却从未担任过主角。你也许会觉得她的面容似曾相识，因为她在十几部电视剧中担任戏份不少的角色，虽然大多是反派；你也许会觉得十分陌生，因为她几乎从未加入过观众耳熟能详的经典剧集，偶尔参演也不过是些百度百科都不会标注的龙套角色。虽然如此，我却坚信，若是深入了解，你会对她塑造的角色和她本身的独特气质印象深刻。
她并不是标准美女。虽然眼大鼻挺，但国字脸使她的长相英气又硬朗，很有些男子气概。她个子很高，虽没有官方数据，但与剧中演员比较可以认为必然在170以上，骨架又偏大，显得有些强壮。所以她常演冷酷凌厉的反派或者霸气骄傲的首领。她的手倒是相当好看，手指颀长，骨节分明。腰细腿长，罕见的几次露肉都显得身材相当好。可惜这样的外形大概很难担当女主角——与身边相当数量的男性几乎一样高的她，很少有对手戏能产生CP感。
她通过1988年TVB举办的“银河接力大赛”入行，与黄凤琼和黄仲匡同在“性格演员组”。其实这个比赛在1989年还出过一个黄子扬，是常在古惑仔系列电影中出现的著名反派。1989年她开始在电视剧和电影中跑龙套——是真的连姓名都没有的龙套角色。1990年左右她开始演一些有名有姓的小角色，比如刑侦剧中的某单元被害人。
她的第一个戏份还算较重的戏应该是1992年的《大地飞鹰》， 在其中饰演柳纷纷，反派大BOSS手下的坏人打手之一。出镜相当多，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是主角们的人肉背景。此后她便似乎被定义为了坏人或者亦正亦邪的角色。1993年《射雕英雄传之南帝北丐》，饰演杀手水灵。同年的《武尊少林》饰演日月神教教主海明。《枭情》饰演日本间谍山口英子。说来奇怪，1993年可能是她演戏戏份最多的时候，此后反而又开始演各种龙套，也没有给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这段时间比较有名的是95《神雕侠侣》中的洪凌波、97《天龙八部》中的甘宝宝、95年《刀马旦》中的大师姐、96年《900重案追凶》中的唐敏等等。
1997年最后一部《大刺客之烟花杀手》之后便销声匿迹，从此没有任何消息。网络上几乎找不到她的信息，连出生年月都没有，更不要提身世背景、隐退去向。偶尔有些隐藏在百度知道里的几句解释，言之凿凿却毫无证据。有人说她生于1968，因癌症去世于2000，我却不愿相信这没有出处语焉不详的臆断。我宁愿她退隐只是因为嫁了一个有钱人，再也不用做TVB演员这个累得要死的工作。从她这朴实的姓名来看，大概也是来自于一个普通家庭，因容貌出众而入行，却又不受捧，只是TVB成百上千的绿叶演员中的一分子而已。演员对她来说也许只是一份工作，上班下班，回家休息。八卦新闻与她无缘，人气热捧从未垂青。不过，在我看来，至少她是做好了这份工作的。
极少信息，便无八卦可挖，只好研究一下她的角色。说到底，这也是一开始让我被吸引的原因。我最初研究陈加玲的时候，去看一部冷门金庸剧《射雕英雄传之南帝北丐》，该剧讲述了洪七公与段智兴（后来的一灯大师）年轻时的故事，基本全是原创扯淡，套了个金庸小说人物的外壳而已。说起来陈加玲算是女一，饰演瑛姑年轻的时候，是段智兴的一个妃子，在其中的表现平平，除了结尾部分情节高潮部分还有些激情，其余的时候只能说是演技平淡。反而其他几名女配更出彩。
《南帝北丐》中的反派大BOSS是金国的雷霆上人，他豢养了一批杀手徒弟，其中两名女杀手，就是李桂英饰演的水灵，和冯晓文饰演的木霖。不得不说这两个杀手姐妹的故事线创作相当不错，人物性格也塑造得十分饱满。两人都是从小被雷霆上人收养，训练为杀手，雷霆上人既是她们的师父，又是她们的恩人。姐妹的性格截然不同，木霖情感丰富，温柔知性，从始至终都心怀善良与正义；水灵则是冷酷刚强，意志坚定而又不择手段，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便没什么能够阻挡。
虽然如此，水灵却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当木霖背叛师父，爱上段智兴的时候，水灵虽然几次厉声呵斥，希望木霖能够回来，但每次关键时刻却还是放她一马，甚至还偷偷跑去通风报信，让段智兴洪七一行人多次逃脱雷霆上人的追击。在水灵的心中，对师父救命之恩当然要报，但姐妹之情却也同样重要。与木霖的优柔寡断、敏感纠结不同，水灵的意志如此坚定，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她个性傲然，去枫叶谷给木霖通风报信的时候，误中周伯通的陷阱，一支竹筒刺穿大腿，她强忍着疼痛坚持去找木霖，又厉声拒绝洪七的救助。洪七拔出竹筒的时候，她咬牙坚持，不肯尖叫或者服软。后来不愿拖累众人，又冷酷地让众人尽早离去。
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冷酷对他人也冷酷的女杀手，后来却爱上了洪七。这也难怪，毕竟洪七作为一个男版白莲花，对水灵始终仁慈宽厚，相信她本性不坏，只是误入歧途。只可惜水灵的爱过于激烈残忍，当她认定了洪七一个人之后，其他的所有人事都可以抛在脑后，连姐妹之情都不顾了——在一次冲突中，她亲手杀了木霖，虽然后来又后悔并拜祭。为了爱，她不惜给洪七下毒，只为两人能够长相厮守；她对自己真是狠到绝处，自投雷霆上人罗网，又自斩手臂，只为救出丐帮众人以获得洪七原谅；最后，她更是将毒药涂在唇上，接亲吻之机痛咬洪七，以求同归于尽。最后洪七当然是没死，而她却带着略显变态的笑容死在洪七膝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虽然此人如此偏执极端，却又让人难以痛恨，只是唏嘘不已。
李桂英将这个角色的刚强、偏执、极端与疯狂很好地塑造出来，正是因为这个角色，让我开始注意并想要了解她。我对木霖和水灵的故事相当感兴趣，甚至自己偷偷写了不少同人性质的文字——比如她们被雷霆上人训练的少年时光，木霖口中的“同生共死这么多年”究竟细节如何，水灵也曾提过木霖的感情丰富早就显露出来，木霖曾因水灵生病大哭，还被师父责罚。这些细节当然不过是电视剧编剧的灵光一现随手涂鸦，却给了我无限的遐想空间。这故事就好像《赤裸特工》的古装版——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训练一起受苦，一起杀人，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人却最终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只能说这人设塑造得相当不错，甚至盖过了剧中其他女演员的主角光芒。
另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个性角色，是《武尊少林》中的海明。这并不是一个反派角色，只是有些亦正亦邪、狂放不羁。海明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十四岁那年从父亲手中接过日月神教，苦心支撑，一心想寻得一个男人共同建设大业。她选中了张兆辉饰演的杀手孔缇，这个男人一身武艺，冷酷坚韧，杀人不眨眼。但话说回来，也是个超级直男癌。海明可谓是女追男追到极致，先是假装一个用一百两银子可以包下十天的风尘女子，在这十天里真是媚若无骨风情万种。她首次出场的时候，便是与孔缇共浴，突然从水下钻出来，一口水喷在男人脸上，一瞬间一条纤纤玉腿已搭在男人肩上，娇声道：“你看我憋气这么久是不是好厉害？”随后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银铃般的笑声——怎能不让男人神魂颠倒无法自持？然而谁能想到，十天过后，一转眼她就变成了威风凛凛的教主，负手挺立，气魄非凡，霸气外露。孔缇要杀什么人，她抢先去把人抓来，献宝般地对孔缇撒娇，一转脸便眼神凌厉，挥刀杀人，毫不迟疑，鲜血溅了一脸，转过头对着孔缇满脸都是骄傲与得意。
孔缇也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对海明所献的殷勤无动于衷。直到海明对他说有了他的骨肉，才拥住了这个深爱他的女人。这个男人自此成为日月神教副教主，又十分大男子主义，刚愎自用导致全教覆灭。海明虽生下他的儿子，却因教中兄弟被害大受打击，与孔缇决裂。这两人的夫妻生活也是有趣，几乎全是海明掌握了主动权，她一时柔媚撒娇，一时霸气强硬，这两种模式切换自如，把一个直男癌孔缇尽掌手中。若不是孔缇的好兄弟的缘故，这俩人应该能一直走下去。孔缇失去妻儿后自暴自弃，几年后重遇海明才重新振作。然而你知道电视剧中总要有些冲突来推动剧情发展，于是刚刚过上一家人的美好生活，海明就被恶人活活打死。说起来李桂英在剧中的戏份不多，总共也不过四十多分钟，却将这个个性女人塑造得十分饱满。这个角色吸引我的原因是，她不像一般的武侠剧中的白莲花女主，她想爱便爱，想要便去追求，作为霸气领袖却又不失女性魅力。我倒是特别喜欢看她和孔缇吵来吵去，打打闹闹，一口一个“衰人”“衰婆”你来我往，互扇巴掌什么的，一转眼又抱在一起，真是别有趣味。
《枭情》中的山口英子，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日本间谍嘛，自然是以破坏大中华为任务。角色内涵倒没有多出彩，只是她塑造的狠辣决绝的恶人形象很有意思。这部戏某种程度上显现了她的身材，比如长裤短衣，很好地显露了这一双大长腿，真是让人欣羡不已。又比如少有的几个妩媚场景，她身穿和服，试图诱惑张兆辉（怎么又是他！），露肩露腿，显现出黑帮文身。不得不说这腿真是相当诱人。只可惜除了这部戏似乎再没见过她露肉的时候了。
你以为她只能演反派？错了。不如说说《刀马旦》和《900重案追凶》这两部。《刀马旦》是TVB台庆剧，众星云集，周慧敏、陈锦鸿、梁佩玲、谭耀文一同谱写民国恩怨情仇。李桂英在其中饰演戏班的大师姐梅菊花。这可真是一个纯正面角色，这大师姐性格温婉稳重，是戏班七姐妹中的调和剂。她平时也不多说话，然而一直站在师父身边的是她，端茶倒水的是她，做饭打扫的是她，调节冲突的是她，收拾残局的也是她。后来师父死后她成为戏班的领导者。其实这部剧里面她发挥的空间不大，毕竟周慧敏和梁佩玲才是主角，戏剧冲突、责任担当都是这两人的事，反而大师姐显得畏首畏尾，没什么存在感。我感觉如果剧本能够真实一点，大师姐应该体现出更多的领导气质和领袖担当。只可惜，我们只能看到几次师妹争吵中不痛不痒的爆发，戏班四分五裂陷入绝境时的迷茫，最后拯救世界的，还是那几个主角。这部剧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何美钿饰演的七姐妹中大概是最小的那个，名叫菊玲。大师姐倒是常常和菊玲站在一起，有那么几次把小师妹拥在怀里，这身高差真是满满的CP感。有意思的是，两年后的97版《天龙八部》，何美钿饰演段誉同父异母之妹钟灵，而李桂英则演钟灵的母亲甘宝宝，又有不少对手戏。看到两人定妆合影，脑中又回想起大师姐如慈母般搂住哭泣的小师妹细声安慰的情景，真是有种时空流转之感。
我以为她的戏路也就局限于此，直到我看了《900重案追凶》。她在其中饰演某单元杀人案件中的在场证人唐敏，谁知牵扯出另一段隐情。唐敏是托儿所看护，按照剧情设定，是一个懦弱文静的女子。别看她身形骨架高大，演起来却毫无违和感，眉形柔和，再带上金丝眼镜，居然毫无以往反派角色的戾气，眉眼间都是唯唯诺诺的不自信。这角色也是凄惨，整日哭哭啼啼心惊胆战，最后也免不了以死告终。然而从这部剧中，我却能够看出，她并不是局限于一种角色的类型演员，她其实有很好的演技，可以胜任不同的角色。
大概是坏人演的太多，所以我印象中她的角色一直在各种吐血，各种被打，各种被杀。八年的演艺经历，还真是没有演过一个主角。我忍不住想，如果有人捧，有合适的角色，是不是演艺之路会更顺遂一些？她英朗的外形与刚硬的气质，应该演一些女警察之类的角色。大概由于戏路限制，似乎从未剪过短发或有短发角色，但我在脑中想象了一下，若是短发形象必然是相当帅气的，大概有点像邵美琪当年的风格。越是想要深入了解她，便越觉得遗憾，因为居然几乎没有任何信息能够探寻，生辰年月、家世背景、入行经历、情路历程，什么都没有，只有百度百科上未必完整的几十部电视剧名称和其中饰演的小小角色。某种程度上，我试图把她当作一个现实中的活生生的人去理解。我想象她以一个演员的身份在TVB工作，画好妆等大牌演员到场。我想象她毫无曝光感的平凡生活。我想象她的家庭，她的亲人，看到电视中出现她的形象时的感受。其实无论演员还是明星，他们都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真实的人而已。有的时候，你看着他们在电视中的角色，个性鲜明、经历奇特，转念又忍不住猜测脱下戏服、卸下妆容之后，他们过着怎样的人生，经历着怎样与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样的悲伤、快乐、迷茫、痛苦。荧幕与生活的反差，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反而是一种更加令人欲罢不能的戏剧感。这大概就是所谓“八卦”的存在意义，或者说存在的合理性。
最后，我依旧期望，李桂英只是退隐，也许嫁了一个有钱人，也许嫁了一个心爱的人，总之过上了平凡但富足的生活，而不是像那些没有来源与证据的声称那样发生了任何不好的事情。写下这么多，是希望一个优秀的演员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被人所遗忘。在资料匮乏的情况下，如果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个人曾经也在电视史上留下自己的光彩与故事。我所钟情的“挖掘”，其意义也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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