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大果
图片来自于网络汤显祖是我国明代曲坛上名声斐然的杰出剧作家。他笔下奇葩“临川四梦”《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足为明代剧坛乃至中国、世界戏剧文化增光万分。
在当下,倍受文学界和戏剧界关注的“临川四梦”,仍是古代文学研究的热点。在当今世界范畴的视野之下,文学研究逐步向文化研究这一大背景转移。就汤显祖《南柯记》而言,倘若由文化背景切入,可谓是对“南柯一梦”宏观意义的剖析。于此,笔者试从佛教文化这一大背景来探求其深层的文化意蕴。
与汤显祖同时代的王思任在《批点玉茗堂牡丹亭叙》中曾如此评价“临川四梦”:“其立言神旨:《邯郸》,仙也;《南柯》,佛也;《紫钗》,侠也;《牡丹亭》,情也。”这一概括可谓言简意赅,颇得精髓。
《南柯记》中关于“佛”之引经据典极多。佛理极多,前后几出尤甚,譬如第四出“禅请”、第八出“情著”、第四十三出“转情”、第四十四出“情尽”等,尤其借契玄禅师之口,大谈“因果轮回”,大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非空非色”的佛理,宣传“冲破情障,立地成佛”等,多引经文,诘屈聱牙,如不解释单看字面意思,就今人而言,恐怕如坠五里云雾。那么,倘若把汤氏的《南柯记》置于明代语境之下,时人能否接受这种佛理满篇的戏曲,能否通晓个中精义?
首先需要看到的是,汤显祖作为明代大戏剧家,他的剧作“临川四梦”在其生前曾风靡一时,引起过人们的重视和评论。不仅在民间盛演不衰,到了清代,在宫廷里也是常演的剧目。且不说汤氏所谓的“一生‘四梦’,得意处唯在《牡丹》”之《牡丹亭》,单说《南柯记》中的“花报、瑶台”等折,至今仍流传在舞台上。由此窥见,《南柯记》在当时可谓“叫座”也“叫好”的戏曲作品,既得老百姓喜好,又受统治阶层欢迎。
其次,需要考察佛教在明代的流行状况。这便从文化背景方面进行研究阐释。当时,明朝统治者为了巩固统治,对宗教尤为提倡,明代寺观满天下。先是上层权威下的“宗教意识”渗透,继而便是身心的逐渐认同与虔敬,佛教文化自然在老百姓心目中成了崇尚的符号。而且,其时士大夫习气有二:非言道即谈佛。汤显祖自是难以从中抽离。更何况,在他年轻之时,已经接受佛道的熏陶。在研读经典之余,他还与诸如达观一类的名僧交游。
然而,《南柯记》中佛理的大量出现,也使得汤氏这一戏曲显得繁琐冗杂,不免有喧宾夺主之嫌。比方说第八出“情著”,堆砌了不少佛典,甚至把天台宗的主要经典《妙法莲花经》中《普门品》整段抄录演绎。如此一出,观者却不明白汤氏意欲何为。他倒像把自己胸中关于佛的虔敬倾尽托出,以至遗忘了戏曲主题的明确性。无怪乎有将其归入“以梦幻宣扬宗教”的论断了。
诚然,《南柯记》体现出明代儒佛教合流的思想,汤氏借用“梦”的形式,告诉人们所有的欲念或愿望都是虚幻的空无之“梦”,而“梦”的结构形式正好体现了“空”、“无”二字,《南柯记》即是以此作为叙事的文化文法而展开来的。
另外,结合汤显祖生平经历的分析,《南柯记》虽从整体上看,含有佛教的虚无思想,但其中也隐含着儒家知识分子积极入世的情结,在他身上,入世情怀与出世希冀始终交织在一起,若即若离无从截然分开。所以,一方面,他借用佛教思想来沽解人们的现实欲望;另一方面,又借人物之口阐发了他的治国理想。这种儒家、佛教同时并存的现象恰好折射出有明一代三教合流的文化态势。在重释汤氏《南柯记》的时候,应当注意将其放置在具体的文化语境中,这样才能对汤显祖创作时复杂的文化态度、思想倾向有一个整体的把握,才能找到其思想史的源头。
在这“南柯梦”中有个极为奇妙的“磨合”:佛教与儒家两家思想的矛盾与融合。在第二十五出“玩月”中,瑶芳公主便让“孔子之道”与“佛教”的对立呈现出来,当淳于棼说“齐家治国,只用孔夫子之道,这佛教全然不用。”之时,瑶芳公主进行了辩说,更一针见血地提出了“俺国里从来没有孔子之道”,然而却安定有序,使得驸马淳于棼只好笑着同意。
然而,在周弁堑江一役战败拒擒之时,又是“老君王令旨旗”使他“伏”,他说:“这是俺为臣子识高低。”儒家所谓“君臣之道”正可由此窥见。可第三十五出“芳陨”中,蚁王一句“这是前生注定了今生也。”又把佛教的“生死轮回”之理以王之口加以肯定。
汤显祖对儒佛之道既有认同虔诚之心,同时又能作为时代的先行者对此二者进行反思与扬弃。这可以在他“晚年犹存的入世观念同不断增长的出世思想矛盾斗争的形象化”中窥见一斑。就淳于棼来说,他先是“岂贪图挂印封侯”,而后“喜今朝腾达飞黄”,最终乃大彻大悟。结局收尾未免显得仓促,契玄禅师三言两语便使得淳于棼凡心脱尽、立地成佛,“醍醐灌顶”之速度着实过快。只不过,既然在梦中,所以儒佛思想即使有所龃龉也能因梦而化;既然在戏中,那么淳于棼最后的“峰回路转”也就有所依傍。
佛学尤其是禅具有对感性生命重视的特点,其情、理的思想也从反面促使汤显祖主情思想的形成;汤显祖的家世、交游影响了其精神世界“儒”与“佛”的二重归属,儒家具有“士志于道”的传统,“道”同时具有人间性格,汤显祖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作为个性思潮中的特出人物,在《南柯记》中又体现出强烈的反思精神,反映了整体社会道德的失落以及土人出路的迷惘。成佛成仙是对现实存在的否定,它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禅作为宗教的同时,仍然保持对感性世界的兴趣,而不能简单地把佛教思想归为逃避消极一类,佛禅都对个体自由作了肯定,佛禅的积极影响也不可忽视。
参考书目:
[1] 汤显祖:《南柯梦记》,钱南扬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7月第1版。本文所引汤显祖《南柯记》文字皆出自此版本。
[2] 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四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8月第1版。
[3] 何苏仲:《应当重新评价〈南柯梦〉与〈邯郸梦〉》,《汤显祖研究论文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5月第1版。
[4] 杨忠、张贤蓉:《厌逢人世懒生天——汤显祖晚年思想及“二梦”创作刍议》,《汤显祖研究论文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5月第1版。
[5] 石凌鹤:《汤显祖剧作改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12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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