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作者: 王大烨 | 来源:发表于2017-06-19 22:41 被阅读0次

    1

    我和老枪已经逃亡了七年了。

    站在圣彼得大教堂巨大的窗棂前,天上泛着晚霞的红晕。我和老枪默默不语,各自看着底下数以万计的游客在观光膜拜,过了一会老枪说,走吧。

    “好。”

    我们收拾行李,坐大巴离开了梵蒂冈。

    值得说明的是,我们不是在旅游:我们没有跟团的,没有旅游指南,没有详细的旅程。我和老枪唯一的计划就是——逃亡。

    故事要真说起还得在三年前:三年前我和老枪是警察,俩人是同事也是兄弟,办的案件也比较复杂,毒品枪支,无间道那种。

    所以说,干这行的,怎么可能风风顺顺?不单单指生命安全,还有利益诱惑:一个月还挣不到五千的日子什么时候怎么走向人生巅峰?

    没错,我跟老枪背叛了警局,反水了。

    我和老枪成了毒贩的“卧底”,帮助他们防风,藏匿毒品,从中获取巨额的抽成。这一切一开始都很顺利,但时间越久,欲望就像无底洞一样深不见底了,终于,我们的事情败露,一瞬间,我们由人民警察变成了超级大汉奸。那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枪在他的秘密别墅沉思了半晌,最后对我说:“逃吧。”

    逃?往哪里逃?当天我和老枪卷走了所有款项,一共两千多万,凌晨三点坐飞机直达美国。我在南方航空上点了一杯柠檬水看着脚下云雾飘渺的土地,心里想不知道得逃到什么时候。

    晚上十一点我和老枪到了美国的西雅图,我们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买了一个美国智能手机加美国电信卡。老枪每天的任务就是刷屏看新闻,看我们的事迹是否已然暴露。在第三天我们终于上了头条,我和老枪的光荣照鹤立上方,当时老枪还开玩笑说妈的照得还挺帅。我在一边不顾男人的尊严独自一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着。我说老枪你他妈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在这儿假装淡定?老枪回答:

    “越是危急关头越应该镇定。”

    “那咱接下来去哪?”

    “美国是呆不了了,飞机一天就过来了。”老枪拿开手机搜了半晌对我说道:去巴拿马。”

    2

    我对巴拿马的认识仅停留在知道巴拿马运河的地步。老枪去巴拿马的原因不详,我们从西雅图出发坐轮渡直达巴拿马。在轮渡上老枪用笔记下了很多国家:梵蒂冈,巴拿马,不丹,斯威士兰,图瓦卢甚至爪哇拉都名列其中。我问老枪你写这些个小国家干嘛?老枪说这就是今后我们要生活的国家。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国家均未和中国建交,在那里生活,舒坦,放心。

    从西雅图走的时候我对老枪说咱往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老枪说:你傻啊!报平安还是报命?现在警察查的正严,打过去家人一举报,明天就把你拷上了!

    “不可能吧?自家人还告你?”

    “你不懂,这就是人性。"

    彼此无话。

    3

    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巴拿马运河,泛红的夕阳,雄伟的大坝,无处不在的游轮,引得我们入神的观望着。我问老枪真要在这里住一辈子?

    老枪把墨镜摘下,吸了一口雪茄说道:“说你傻你还不听,咱们没和巴拿马建交,咋落地签证,咋住一辈子?有时候适当的科学文化知识还是必要的。”

    我不屑的说道:“麻痹,就你有文化。”

    我们在巴拿马住了半年,期间我没有走出畏罪潜逃的阴影,常常拿块枕头独自一人跪在床头哭泣:我想我的妻子,我的儿女,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的儿子,他今年二十三岁,也是在警察局工作,知道我外逃还不定咋想。但老枪就淡定多了,在我旁边换个身子让我呼吸他的臭脚。

    4

    在巴拿马的这半年的时间里,我没有打过一次电话,生怕家人举报把我供了出去然后领取奖金。举报有奖这件事我是在半年后看新闻知道的,我值十万,老枪贵一点儿,因该是肉多的缘故。老枪知道这件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笑,他对我说:

    “大烨啊,你看咱们这么值钱,对人民和国家那么重要。但美中不足的是我比你贵一点儿啊,这就是知识的力量。”我没和他贫嘴,这家伙自从走上了逃亡之路就有一搭没一搭的瞎寻开心。我可没有老枪的心思,因为涉案金额巨大,并且掌握一些重要情报,黑白两道都在马不停蹄的追捕我。为了防止泄露地址,老枪买了无数张电话卡,打一次扔一个,实在是奢侈至极。

    5

    第二天早上老枪就拖着我离开了巴拿马,开往了另一个国家——图瓦卢。

    其实危险也一直如影随形,我们来到了图瓦卢时这里已经淹没了一大半,大约每两周有一艘轮渡会来这里一趟。我们赶对了时间正好坐上了一艘。我和老枪只身穿着裤衩躺在沙滩上,浪花翻滚着亲吻着我们的双脚。我对老枪说:“咱们不会淹死在这里吧?”

    “不会,瞎操心。”老枪说。中午玩累了,我们在海滩上打了一个盹,我做了好长的梦,梦到了中国,梦到了广东,还有我的家人,我的房子,我的公司。我还梦到了老枪这逼,他正躺在浴池里洗澡。我说:“你这人犯了这么大事还怪悠闲的。”

    老枪说:“那是。”

    结果醒来我发现已是夜晚,自己穿着裤衩在一个灌木丛里躲着,我一愣,问老枪这是怎么回事?

    “亏你还是做刑侦的,我们被盯上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一惊。

    “像你这种逃犯离了我肯定三天都活不了,我告诉你,每去一个地方我都会找一个当地人当我们的暗哨,先付一半定金,发现情况后报给我再付一半,你知道,地球人都一样,有钱的生意肯定做的特别认真。昨天正睡着手机震动了,我一扭头发现有一群黑衣人,敲晕了你这逼就逃。”

    “那你觉得会是谁?黑的还是白的?”

    “有区别吗?不管被哪一派逮到都活不成。”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逃吧,走一步是一步。”

    6

    自那以后我和老枪都小心了许多,彼此分隔了远的时候都是公用电话交谈,我们还设置了一套暗号,遇到特殊情况就用暗号交流。我们每天都活在胆颤心惊之下,但就这老枪还有一个保留节目就是和媳妇谈话,一谈半个多钟头,丝毫不在乎这是国际通话。有时候老枪还能接到他妻子打来的电话,我说:“你悠着点,别让你老婆耍了你。”老枪说:“不可能,二三十年的同甘共苦老夫妻了。”我说:“人会变的。”

    老枪立马反驳:“我媳妇不同。”

    老枪在和老婆通话后经常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悲伤。老枪是真的老了,这个岁数就什么毛病都有,腰间盘突出,胸口疼,胃疼,各种病魔缠身。我和老枪在斯威士兰和南非等地呆了一年多,后来怕艾滋病和瘟疫然后离开。

    后来我们终于知道一直追着我们的是谁,原来警察局的和贩毒的都有,这个时候我们才明白原来警察局的高层和贩毒的也有一腿,他们怕我们泄露机密,派了一大帮的人追我们到了天涯海角,没办法,我和老枪只得没命的跑。最可怕的是那一次,我们正在一个餐馆吃饭,老枪突然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快走,我一愣,问他有情况?没看见什么动静啊?

    “门口有两个人站着,步子踱的很有规律,还猫到一个人头发后面藏着耳机。”

    “探子?怎么我们一直被追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不清楚,现在最逃命要紧。”

    “往紧急出口逃吧,前门肯定出不去。”

    “线人说紧急出口已经被堵住了。”

    “那怎么办?”

    “跟我来,自然一点,往厨房走。”老枪说着,起身掰掰袖子镇定自若的走了起来,我在后面走着,大气都不敢出。刚一进去我们就听到外面乱了套,老枪一着急,拉着我到一个冷冻箱里:

    “兄弟,没办法了!”

    那天我们在里面躲了三个小时,差点把牙冻掉,但你能怎么办?命最要紧。后来老枪跟我商量着毕竟不是办法,手无缚鸡之力,迟早要被搞死。老枪去黑市上买了一把枪,5.7mm小口径手枪,一人一把,防身用。

    结果买来就摊上了事。

    发生火拼是在不丹,真没想到这帮孙子追的这么远,那次搞得是巷战,老枪使了一个计谋,故意丢掉手机,其实上面有追踪定位器,我们反客为主,孙子的行踪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本来也不想杀人的,无奈他们已经把我们包围,老枪迫不得已开了枪,加上了消音管,在一个巷子里,两条人命,虽然也不是没有杀过,但他娘心情完全不一样。

    毕竟这下子,我们真的已经被逼到连梁山都去不成了。

    7

    逃亡的生活是哭的,我把心灵手缩,独自一人享受着海风的呼啸。记得得到消息说我媳妇已经改嫁我不敢相信,毕竟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竟然他妈说走就走。我把头伸到老枪的怀里,像个小孩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哭泣。老枪安慰我说:“你这还是幸福的,你看我媳妇,死死坚守不肯改嫁,现在穷的连饭都吃不上。现在我们是逃亡者,让家人们还跟着你,还和你有关系是一种拖累,她们在找一个新的家庭,对你我都有好处,至少没了牵挂。”

    老枪把这句话说完也哭了起来。其实我们不是什么王者,不是什么神人。我们只是受了金钱的诱惑堕落到如今的地步。我们也想能回到家中,与老婆孩子在一起,共度热炕头。我们并不要求什么富裕,并不要求什么豪宅,有一个家就行,可以遮风挡雨,可以忍受非洲的酷暑,可以忍受他人的嘲讽,可以忍受空调24小时开放所带来的骨质增生,可以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可以不用在世界各地到处流浪。但这些要求对我们来说就是异想天开,回去就意味着没有自由,黑洞洞的枪管在向我们招手。

    7

    我和老枪来到了梵蒂冈算了算是在七年后,那是一个神圣的国度。我们去了梵蒂冈博物馆,去了广场,去了圣彼得大教堂。站在教堂上面,我和老枪一同以逃亡者的身份祈祷了一番,我们看着底下数以万计的游客在观光膜拜,心头一阵凄凉:他们都是有家的人,倦了有依偎。房子,信仰,亲人,这些我们一个也不具备。

    “ 我要把天国的钥匙给你,凡你在地上所捆绑的,在天上也要捆绑;凡你在地上所释放的,在天上也要释放。”

    我突然想起了圣经上的这么一句话,然后把它告诉了老枪。老枪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们不一样,我们是罪人,在人间我们是捆绑着的,到了天堂也得捆绑。”

    拍完照片我和老枪乘大巴离开。坐在车上我问老枪再去哪里?老枪翻动着书本说:“没想好,咳咳,哪里温暖去哪里吧!”是啊,哪里温暖去哪里。自从去了危地马拉,最近这两年老枪就一直咳嗽不断。我拍打着老枪的胸脯,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有哮喘病啊?老枪回答:

    “瞎说,就是咳嗽,等到温暖的地方就好了。”

    我们暂时没想好要去哪里,就在机场露宿了一宿。没钱了,挥霍了七年,每天都得四五千的消费,偶尔还得瑟一回。我和老枪捂着棉袄,躺在意大利机场的椅子上。这回换成是老枪闻我的臭脚,但这货动都没动,连着wifi在哪里看电影。我对老枪说别看了,快睡吧。老枪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大烨,你知道芝华塔尼欧吗?

    我说:“不知道,地方还是吃的?”

    老枪回答:“地方,一片海,在墨西哥,一个没有回忆的地方。”

     然后我们就去了这个没有回忆的地方。

    8

    芝华塔尼欧在墨西哥的一个小岛上,因电影《肖申克的救赎》而闻名,我们来到了墨西哥,转乘游艇来到了这里。一路上我和老枪又重温了这部经典,男主人公安迪的机智勇敢,同伴们的热心正义,敌人们的狡猾邪恶,以及主人公逃出监狱时那种自由,那种兴奋。我和老枪由此得出结论:“还是自由好。”

    “我要在这里建一栋房子,修一条渔船,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老朋友下上一盘国际象棋。”这是肖申克中的一句台词,也是老枪的一个心愿。我和老枪坐在蔚蓝的海滨,彼此沉默不语。晚霞越来越暗,老枪突然说道:

    “大烨啊,今后得你一个人了,我是不行了。”

    我心头一震,问他为何?老枪只说了四个字——肺癌晚期。

    我听后大惊,本能性的往老枪身后退了退。老枪笑着说:

    “看你那熊样,没一点文化知识,肺癌是不传染的。”

    我心头一阵舒坦,又往老枪身边靠了靠。这次我是真的担心他,毕竟相依为命的逃亡了七年,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我问老枪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老枪说:“怕你担心,其实我早就计划好了,能挨一天是一天,这逃亡的七年就当是心灵的救赎。以前总以为生命很长,现在犯了法,得了癌才明白生活就在一瞬之间。走对了路幸福一生,走错了路无限悔恨。可我又想我们不能一直悔恨,不能一直灰头土脸的逃亡,生活还在继续,换个姿态活着或许会更好。”

    “那你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

    老枪说:“没有回忆的度完余生。”

    9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过起了和安迪,摩根一样的生活:修船,打鱼,下棋。没有牵挂,没有回忆,当生命真的到期,当生命没有了回忆,人们就会明白自己活在世上的意义,不过就是图个快乐,图个怡然自得。100个人中有100种活法,只有无忧无虑的活法才是真谛。芝华塔尼欧,这个没有回忆,没有忧伤的地方,我和老枪在这里度过了三年,完全是以一个自由人加野人的概念生存。

    但最终我们还是离开了,没有牵挂,没有思念。

    一个我,加上老枪的骨灰。

    在芝华塔尼欧的最后时刻,老枪得知了他媳妇去世了,家里人正给她下葬。老枪已经下不了床了,躺在床上一阵阵的咳嗽,他颤颤巍巍的对我说:“大烨啊,平生,我,我,没有什么要求,咳咳,奋斗了大半辈子,咳咳又逃亡了,咳咳十年,所谓人生,也就这样了。最后有一个愿望,期,期盼咳咳,你能,能把我烧了,骨灰埋在那颗树下,就,就,咳咳那颗肖申克中的树下,咳咳,实在不行,咳咳,就把我送回家中吧,这是,这是地址,我,我他妈先睡了,你,你慢点来,来,咳咳咳咳咳……”

    我听着老枪的话,哭着,笑着,辛酸着,人一辈子,就这样完了。我想起了广东,想起了巴拿马,想起了图瓦卢,想起了斯威士兰,想起了梵蒂冈,想起了我和老枪在一起的一切。全都结束了,是该走了。

    下一个地方会是哪里?

    10

    我没有把老枪埋在树下,一是怕他在异国他乡孤独,二是当地政府不准这样做。我抱着老枪的骨灰坐上了游艇。芝华塔尼欧,斯威士兰,梵蒂冈,不丹,马绍尔群岛,我在颠沛流离,本是向故乡走去,却感到一阵陌生以及恐惧。我没有了妻子,没有了家人,回去干啥?给了老枪老婆骨灰以后干啥?漂泊,逃亡,还是自首?

    海南岛的风在吹,我到中国了。

    我在海南岛呆了一周,去了“天涯海角。”最后口袋里实在没钱了,然后乘小游轮回到了广东。没有欢迎的人群,当然也不可能有。索性也没有特警围捕,这样就不错了。我走在原本熟悉的街道上,麻木的人群,忧郁的脸神,匆忙的脚步,浮华的高楼大厦。这是我的故乡吗?

    我突然想再回到非洲的斯威士兰。

    11

    我在广东的一个小县城里找到了老枪的媳妇所在地,从广东到这里,我竟然还在电线杆上发现了追捕我们的通告:250万,他妈的我们有那么值钱?

    我踏进了老枪媳妇家,她家很好认,对联是白色的,门里门外全是花圈。看这架势老枪临死前应该也通知了他的妻子,我在门口徘徊犹豫了会儿还是进去了,毕竟他们夫妻俩那么恩爱,那么休戚与共。我不能辜负了他们,好歹在下面再做夫妻。

    大门是木头做的,有北方四合小院的味道。门内倒是挺大,还有一些没走的亲戚们,我戴着鸭舌帽,忐忑不安的进了屋内,很明显那些人用余光瞅我。屋内看到了老枪的儿子,他跪在地上,我认得。

    “ 小同,我是你王叔。”我走进,跟他搭话。

    跪在地上的人一愣,起来,身上披挂戴孝。我看到他的脸脸苍白无比,他说:“王叔,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十年了,你也长大了。家里还好吗?没有了母亲确实挺苦的。”

    “是,是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王叔”他又跟我说话。

    “干嘛?”

    “有人要见你?”

    “谁?”

    “您进了里屋就知道了。”

    我跟着他走去,心里突然莫名的恐惧,他掀开帘子,对着里面的人说道,“王华,你爸来看你了!”

    “ 爸!你终于回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到我的身旁,然后冰冷的手铐戴在了我的手上。我在里屋瞥见了一个身影,那是老枪的妻子。

    我和老枪,全都因为亲情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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