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零諳
2002年6月16日 星期日 雨
总有一些夜里,下着雨,我却找不到你。
到现在,妹妹终于完全融入了这个家,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心里也开始多了一分牵挂,我会在离开它的时候,比如上学或者走亲戚的日子里为它担忧,担忧家中是否有人给它投食,它今天有没有挨饿,或者下雨的时候它是否来得及回家躲雨。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开始从简单而变得复杂。
有好几次,夜间下着倾盆大雨,我到处呼唤妹妹的名字,可就是找不到它。从那时起,只要一下雨,如果视线范围内没有妹妹的身影,我的神经就会绷紧。
而今天,这种紧绷的唯恐要失去妹妹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因为今夜下起了暴雨。
星河村向来没有过父亲节的传统,所以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庆祝活动。因为是周日,我照常在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才赶完本周末的作业。现在才六月初,但是晚上的天气却异常闷热,整理好周一要带的课本和文具之后,我径直来到了院子里的栀子树下乘凉。
母亲整理好家务也来院子里小憩一番,父亲的房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他正在计算今天出去给村里老板做工的工时,而奶奶早已搬好了小长凳,独自摇着蒲扇坐在小院里,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的几颗婆娑树影东看西看。
我家院子里的栀子树已经很有一些年岁,从下往上看大约有两米多高,从根部向上约莫四十厘米的位置起各向三个不同的方向伸展出三支粗壮的枝干,这三支树干交叉的地方宛如为来到树下休憩的人儿定制的一只小板凳。每当我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这里便是我的专属宝座。
因为已完成了周末的所有作业,所以这时我的心情很放松,坐在自己的专属宝座上,两脚跷起搭在一支树干,背靠另一支树干,两手交叠放在脑后枕着头,望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心情仍然明朗。
母亲和奶奶偶尔一两句交谈,打破了夜的寂静,但是当两人都没有说话时,夜又如同一位羞涩的姑娘遇见了她梦寐已久的情人,立即变得腼腆与安静。
“下雨咯,快回来咯!”突然,凝滞的空气中响起奶奶的声音,我转头望去,只见奶奶一手擎着蒲扇,一手提着小长凳正向正中的堂屋走去。
母亲也拎着自己的小板凳,朝亮着微光的房间走去。
这时,透过栀子树的密密麻麻的树叶,一些星星点点的雨水开始落在我的脸颊上、头发上、衣服上。雨滴打落在树叶上的节奏越来越频繁,声音越来越密集,等我双脚下了地,才发现院子里的石板都已经湿润了。
我站在栀子树的树荫下,仍然觉得有豆大的雨点儿砸在我的额头上,两滴雨水顺着额头缓缓流下,直到瞳孔挡住了它们的去路,这才不耐烦地在我眼眶里打转。
我用袖口揉一揉眼睛,想把眼眶里多余的水挤出来,然后等到视线稍微清楚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屋檐下。
在我拍打落在身上的雨水的同时,我忽然想起来,有整整一下午都没有见过妹妹了,而这时如此大的暴雨中,也并未见它回家。
空气中弥漫着雨雾的湿润,夹杂着暴雨的黑夜,在周围野花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气里,诱惑又令人畏惧。
它会去哪儿呢?
在我的脑海中,不止一次的闪现妹妹可能会出没的地方。顺着思绪,我检查了它进食的地方,睡觉的地方,屋子里的每一处能容纳它的地方,甚至屋顶上它经常踱步的横梁我也照着手电光仔细查看了一番。
然而,这一切的搜索都无果之后,我又想起我们经常去的田埂,屋后的公路,家附近的小树林子,甚至邻居家的后院,无奈天空中正下着瓢泼大雨,我只有出门找妹妹的心,却迈不开被雨水挡住去路的腿。
像这样的情况已经有过一次,那天夜晚,我和奶奶焦急地在院子里呼唤未归的妹妹,我们第一次意识到,下雨天气,小猫在外溜达容易出意外。
所以今晚,我又带着同样的焦虑,几乎站在和上次寻它的同一个位置,开始呼唤妹妹。似乎因为明显感觉到这次的雨比上次下得大,好像此时的焦虑感也更加浓厚了。
“妹妹”
“妹妹”
“妹妹”
“咪咪”
“咪咪”
“妹妹”
……
我扯开了嗓子喊,向远处看不见的黑夜呼喊,向四面八方看不见的黑夜呼喊,向近处妹妹可能会突然出现的任何一个角落呼喊。而这时,房间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你快去睡吧,明天要上学,它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虽然明天是周一,但是此刻就算我躺在床上,也必然难以入眠,我仍旧呼唤着妹妹,中间利索地回了一句母亲,“我再等一会儿。”
星河村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阵疾风骤雨过后,院子里已经积了很深的水,最深的地方估计已能没过脚背。院子一角的排水口缓缓流动着天赐的恩惠,在出口的地方发出“哗哗”的声响。
这时,瓢泼大雨已然转为绵绵细雨,给人一种将停不停的感觉。
没有暴雨疯狂拍打屋檐和地面的杂乱噪音,我呼唤妹妹的声音清晰地在黑夜里四散开来。
忽然,堂屋里“咚”的一声响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怕听错了,嘴里不再发出声音,侧耳朝着堂屋的方向仔细听。
一阵小动物摇头甩水的“噗噗噗”的声音传过来。
我立刻反应过来,朝着堂屋奔去,而在堂屋一角的矮柜上,妹妹已经狼吞虎咽地吃起碗里的食物来。但是它浑身的毛发已经湿透,而它刚刚甩下的水珠清晰地印在矮柜的表面,留下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它这时已经饿坏了吧!妹妹这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着实没有见过。不过趁它这会儿专心进食的间隙,我迅速地回房间取了一条毛巾来,想要把它身上的水擦开。
我把毛巾展开,放在两只手掌心上,呆呆地站在放着妹妹盛食物容器的矮柜旁边,随时准备着为它服务。而它吃得那么认真,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一般。
大约过了很久,直到它碗里的食物吃完舔尽,它才带着一副满足的样子朝我走来。见它吃饱了,我就摸摸它的头,然后把毛巾盖在它身上,轻轻揉搓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从头到脚给它擦拭,当进行到一只后腿的时候,发现毛巾上出现血渍的痕迹,我顺着刚才擦拭的地方看去,在那只后腿根部,一团血块将周围的毛发粘连在一起,看起来像一个红色的洞。
这时,我将毛巾放在柜子上,再次异常小心地一小撮一小撮地拨开这团粘连在一起的毛发,然后仔细检查它的伤口。正当我的心揪成一团而要为它的伤口心痛的时候,又惊奇地发现它的身上并没有伤口,这团血块不过是在哪里沾到了身上而已。
看到妹妹无碍,我才长舒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将这块血渍清理干净。因为担心它可能与别的野兽搏斗过,我还是仔细检查了它身上的所有地方,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后,我才真正放心了。
帮妹妹整理干净以后,已经快要深夜十一点了,走出堂屋,雨已经停了,夜恢复了寂静。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又是一个心惊胆颤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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