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沙子

——选自个人旧作《教育行思录》

老苏查出血糖高，医生要他“管住嘴，迈开腿”。

从不到操场的老苏，从此每天下午五点半定时到操场遛圈儿。操场上人很多，大多都是50多岁的人。大家一起说说笑笑，迈开腿一圈圈地遛，倒也开心。

老苏的脚后跟有问题，不能穿平底鞋，穿着高跟鞋遛就比别人要慢。一般快走的人是4分多钟一圈，他则要5分多。基本上是三四圈儿能遇上他一次，大家打个招呼再走。昨天不行，老苏很慢，大家有两三圈就能追上他一次。老贾就问，怎么了老苏，今天慢了不少。老苏抬抬脚说，脚不得劲儿。看（医生）了吗？没有，没大事，就是鞋不舒服。哦，老贾等继续走，老苏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又转了二圈，老贾说，老苏不是有事吧？看上去这身子走路不正呀。老苏说，我鞋底磨歪了。你天天不是这样走的，是不是腿脚有问题？老苏停下，把鞋脱下来，举到眼前看了看，又冲地上嗑了嗑，穿上继续走。让老贾问了几回，这下自己感觉也不对了，走了几步，又站下，坐在草地上把鞋脱下来，使劲儿嗑，又把鞋垫抻出来，伸进手去一点点地摸，然后就又使劲嗑哒了几下，再伸进手去挨边摸了一遍，摸出一小沙子粒。心里笑笑说，这老贾，眼还真毒。

陆老师是直正人，过去在一所乡下中学当过主任。调过来后，先是作职员，后去教生物。“对一些事较明白”。去年教高三，领导要高三年级出成绩，想的办法是定指标。先按上年的参考总人数和最后的高考上线人数，算出升学率。然后再乘以今年的参考人数，得出的结果与领导的想法差了50多人。领导就让再算，主任说其实不用再算了，现在的率是保留小数点后六位，如果按小数点后三位就可达到想要的人数。领导说谁让你保留后六位了？保留三位又有什么用？保留两位就行。舍去后四位后，总人数比上年多出了80人，领导很高兴，就这样了，开会布置吧。

会上，主任先说了算法，公布了指标数。然后校长强调指标的重要性，尤其是完成指标对学校的重要性，对学生的重要性，对家长的重要性。因此要求把完成指标当作每个人的使命，保证完成并力争打破预定指标。“到时，全校会感激我们高三这一批老师的，学校也会拿出相当大的奖励奖励各位”。

那要是完不了呢？老陆在下面站起来问。校长看看老陆说，陆老师，有意见咱们散会以后说。那不行，现在当着大家的面说吧。你们算的有问题，这数算得不对。校长冲老陆点点头说，这样，我们先开会，如果不对咱再改。老陆不愿意，说，现在就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最好时机，散会再谈还有什么用。这里面有两个重要问题没有说清，老陆有点激动，这两个问题说不清，这个政策就没办法执行。提高指标我们没有意见，我们也希望学校好。但是定一个我们完不成的指标，然后还拿奖励来说事这不行。所以第一，算法有问题，百分比不能四舍五入，你舍一个点五，那就是十来个人。第二，奖励应该是与上年持平我们得多少奖励，超过一个人奖励多少才好。说到这里刚才不言语的老师们开始喊“对”，校长瞅瞅主任，说那就回头再算算。一个会让老陆几句话给“搅”了。校长走出会议室，对跟在旁边的主任恨恨地说，数，这种东西以后一定要算明白。明年，也不要让他再在高三了。

但老陆的成绩好，还是继续教高三。只是自那以后，学校里算什么东西，弄什么数据比原来规矩多了。

高一年级收补课费，23班的宁宁不交，班主任说全班都交了，你为什么不交。宁宁说，这钱收的是补课费，我不想补课。班主任说，可周六周日补课，你不交钱，你去哪里？你只能回家。宁宁说，我不回家，我是交了学费的，我要在教室里上自习，我可以不听老师周六周日的补课。班主任很为难，请示学校，班上出了一个“刺头”，就是不交补课费。学校领导让做工作，不行就做家长的工作，不就是一二百块钱吗？相信家长不会在乎的。班主任和家长沟通，家长说，我们支持孩子的做法。正当的学费你要一千我给一千，你要两千我给两千，但这个钱我们不交。班主任说那到周六周日，宁宁要回家。我们不回家，你们没有权力剥夺孩子在校的权利，不然我们就找个地方说说去。班主任把情况汇报到学校，校长说算了，一个俩的不交就算了，别激化了矛盾。不过这样的事可不能传播，不然全不交了。钱收上来还没等发，报社记者来了，随后物价和纪检也来了，把收上来的钱全额退到学生手中。

一只船能否正常行驶，除了顺风顺水外，还要看舵。人在行走中，鞋里的一粒沙子有时就是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