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夜是安静的,安静到连鸟叫声都没有,只有偶尔微风吹过草叶的细微声音,他独自坐在茅草屋的竹床上,没有电灯,这夜没有月光,连星光都没有,显得屋子里更黑了。
他坐在床上,歪头向窗外望去,远远的地方也有一个硕大的建筑灯火通明,映的那边天空都亮了,那是一个围屋,这一片村子最大的一个围屋,是这一片最大家族莫氏族长的围屋,大约晚上有什么活动吧,要不也不可能这么灯火辉煌的,茅屋中的人看了一会,就那么躺下和衣睡去了。
此处福建厦门不远,在周边永定,南靖,锦江等土楼的对比下,莫家土楼其实是很寒酸的,最鼎盛时里面也不过百十户人家,难得确是清一色都姓莫。
至于那个遥遥可见的小茅屋,则是更不为人所知了,只是不少人都知道,见到路边的那个小茅屋,就离莫氏土楼不远了。
小茅屋主人是一个五十上下的汉子,精瘦黝黑,骨相外貌都与闽南人不同,也与客家有异,十足的北方人长相,面部棱角分明,眉眼细致,嘴唇略薄,身材也颇为高大,但是为人沉默寡言,偶尔有路人询问,要么摇头点头,要么用手指一下方向作答,久了,人们都以为他是哑巴。
于是乎,茅屋阿哑就成了人们对他的称呼,阿哑不哑,不过为人太沉默了,忙时一个人默默干活,闲时一个人默默发呆,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为何在此处落户。
这日,如此偏远之地的平静也被炮火纷扰,南京,大总统,军阀,洋人……这些从没听过的词汇一股脑儿涌进了与世无争的土楼,涌进来的不止词汇,还有扛枪的军人。
都说败军如寇,这话一点不为过,也不知这是哪个派系军阀手下一只部队,且战且退的走进了这偏远之地,遇到了一片世外桃源,也惊扰了原本的和谐。
带队的长官听口音是北方人,操着一口浓烈厚重的方言指挥手下强占了土楼,责令当地人提供粮草供养部队,至于他本人,大概是水土不服吧,天天上吐下泻食不甘味,脾气也大的很,稍有不满就用枪指着莫家的人,在又不满直接开枪,反正乱世,人命是那么的不值钱。
这几日那军官又在发脾气,也难怪,自从进了土楼,整个军队病倒了不少人,他自己也一直病恹恹的,北方人终究是适应不了南方的湿热,他看着手下人病的越来越多,下令莫家寻找良医,若是治不好,每天杀一个莫家人。
他听逃出去的莫家人说罢,弯腰从床底拿出一个三尺长二尺宽的木箱,对莫家那人说,你带我去吧,我见见他。
进了莫家土楼,他打开木箱,各式刀具整齐的摆在里面,刀口寒光流淌,原来他居然是个厨子。
一只鸡放进锅里煮到脱骨,加麦仁,加胡椒粉 加箱中一瓶神奇调料,加鸡蛋搅匀,撒上一把细细碎碎的小葱香菜,一大盆泛着灰色的汤摆上了桌子。
一团面粉在他手里揉搓摔打,抻拉成比头发还细的细丝,抖下油锅迅速捞出,细丝金黄蓬松,然后把一条收拾好的鲤鱼下锅油炸,勾上芡汁,摆上炸过的细面,上桌之后,鲤鱼还在盘中张口喘了最后一口气。
军官看着盘中的鱼,鲤鱼焙面,看着碗中的汤,鸡丝糁汤,只见他顿时严重流转过一丝带水汽的光芒,拿起筷子,大口吃肉,大口喝汤。
一大盆汤,让军官连同手下都哭了,有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这种朝不保夕的乱世,远在异乡螚吃到家乡的味道,有几个人忍得住眼泪?
翌日,军官带着手下离开了,临走留下几十个银元,几杆枪,让他们保护好这个土楼,说自己若能活下来,以后一定还会来这里做客。
此时所有人才想起那个茅屋阿哑,却发现不知何时阿哑已经走了,茅屋里面早已空空荡荡,阿哑彻底都走了。
阿哑成了当地的传说,有说阿哑应该也是北方流落他乡的难民,不过他一箱刀具极其将就,应该是有来历,又说阿哑出身世家,不知为何被逐出宗族所以才隐姓埋名,又说……
阿哑没有回来过,几年后茅屋被台风吹散,又几年后莫家土楼也散于战乱,至于那个军官,也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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